第一百九十三章 虧欠

吉姐兒自己也明白這個道理,所以她並不埋怨曜靈,當初明知一切,還是義無反顧地嫁給劉勤。

可如今不同,那個人,他變了。

“也許這話不該我說,婦人總該向著漢子才是。可劉勤自聽說你要出嫁之後,實在變得古怪,一意孤行要來杭州,說要親眼看著你嫁出去,方可死心了願。”

曜靈張大了眼睛:“那日沒見你們過來呀?莫非沒趕上?”

吉姐兒正要說話,錢媽媽在外頭叩門:“夫人,湯水來了!”

曜靈忙起身親自走到外間正廳,將大門開了,錢媽媽要進來,她搖頭不許,自己將托盤接在手裏,又低低地問:“是什麽湯料?”

錢媽媽略猶豫一下,便鬆開手去,湊近曜靈耳邊說了句什麽,後者點頭,於是錢媽媽依舊出去,將門帶嚴。

曜靈將托盤上一隻青花嬰戲圓盌送到炕幾上,指著對吉姐兒道:“放了首烏,靈芝,珍珠,龍骨琥珀燉出來的,烏雞湯。”

吉姐兒嘴角斜斜向上咧開條縫:“聽著跟我爹從城裏替我求來的方子差不多。隻是我沒那個富貴命,開了方子也吃不起藥。”

曜靈輕輕將碗端起,送進吉姐兒手裏:“誰說吃不起?我看著你喝下去。”

吉姐兒低頭看著碗裏,自己的倒影讓她幾乎要吐了出來,這個憔悴不堪的婦人是誰?昨日黃花而已。

曜靈心裏的火慢慢升騰上來,也許她虧欠了吉姐兒,那劉勤呢?!

“客棧在哪?我去見他!”曜靈一字一字吐出句話來,吉姐兒吃了一驚,來不及放下湯碗就去抓她的手,滾熱的湯水潑灑出來,瞬間灼痛了兩個人的手。

好在曜靈眼明手快。忍痛扶住了碗,又看吉姐兒:“沒燙著吧?”話音未落,看見對方一雙滿是老繭的手上。水泡一個連著一個,有舊有新。不覺愣住了口。

“哦這些,”吉姐兒倒沒覺得什麽:“做飯哪有不被燙的?家裏人口又多,舊年過了娘的眼睛就不行了,上灶隻有我來。”

做飯也可以不被燙,至少,不會被燙成這樣。是有多心不在焉,對自己多麽不在乎不關心。才會將一雙本來的纖纖玉手折磨成這樣?!

“明白了,”曜靈麵上若無其事的道:“說得也是,是我大驚小怪了。也難怪,有了錢媽媽。我一向沒得機會上灶。別說了,先將湯水喝了吧。”

看著吉姐兒小口小口將湯喝了個幹淨,曜靈的心慢慢恢複到原位,呼吸也漸漸平穩下來。

一碗湯的時間,二人都安定了情緒。

“說起來。這一路走得還算順利,”放下湯碗,吉姐兒焦黃的臉上又有了紅光,說話也流利許多,眼裏更有了神氣:“劉勤若認真做起一件事來。沒有辦不好的。”

曜靈心想,認真做事?隻為下杭州觀禮?

不過她沒點破這層紙,反點頭附和吉姐兒:“正是呢!劉勤是個再伶俐不過的人,所以將尹家莊交給他管,我也放心。”

吉姐兒聽聞此語,倒有些沉默下來,將碗放回炕幾上,順手拈起一朵花瓶中落下的紅梅,放於鼻下輕嗅。

曜靈立刻敏感地覺查出有問題。

“莊上還好吧?你們出來,正是封地等來年的時候,應該沒什麽事吧?”於是曜靈試探著去問。

吉姐兒將梅花把玩於指間:“田裏倒沒什麽事,倒是宮裏,來了幾回人,是劉勤接的。問他,也不說什麽事兒。”

曜靈的心**了一下,宮裏?

“誰來的?”她立刻追問。

吉姐兒想了想:“我也不認識,不過看著是位公公沒錯,他一個人,也沒帶隨從,聽劉勤送他出來時,叫他李公公。”

太後!

曜靈身不由已,從榻上站立下來,過後卻慢慢又坐了回去。

太後來人,劉勤卻一字沒對店裏人提起,要不然,錢媽媽早在來時便要對自己說了。

“什麽時候的事?”曜靈的聲音低沉下去,吉姐兒覺得奇怪,便抬眼看著她。

宮裏來人並不是什麽稀奇的事,采薇莊是內務府掛著名的進貢胭脂水粉的商號,內監來往,不算奇事。

隻是劉勤為何刻意隱瞞?這才是真正讓曜靈生疑的地方。

“大約是剛剛知道,太後降旨,將你指於王爺的時候。”吉姐兒有些不太敢提,太後旨意與後來皇帝的旨意,落差頗大,外人也能看得出來。

曜靈此時並不在意這個,心中默思一番之後,再度發問:“後來什麽時候又來?”

吉姐兒掐指輕算:“後來就是皇上降旨,來過一回,緊接著第二天又來,連著來了三天,再就沒來過了。”

曜靈的垂下羽睫,窗外投進的日光下,一襲剪影清冷如月:“都是李公公來的?”

吉姐兒點頭:“來了就跟劉勤鑽進屋子裏,也不放人進去,關了門不知說些什麽。我爹倒讓我別去理會,說左不過是說明年貢品的事罷了。可我心裏總想,要問貢品,不該去城裏采薇莊麽?還有,為什麽劉勤不讓人傳出話去?每回李公公來,都是夜裏二更之後,這倒也罷了,白日要伺候太後,也許隻有此時有空。可走時都快近天明,劉勤總是一人迎來送往,除我和爹知道,再沒一個人瞧見過。”

曜靈眉心倏地一凝,本來春水般的眼眸中霎時有洌氣閃出。

李公公來就不是好事,再這般避人鬼祟,更可想而知!

隻是自己幾回與店裏莊上傳信,為何劉勤提也不提?聯想到他此次於自己大婚時趕到杭州,卻並沒見上麵兒,曜靈的心,不知何故,變得如數九寒冬一樣冰涼起來。

“對了,你才不是說到,前幾日就趕到杭州了麽?為何那日沒看見你和劉勤?”曜靈搖了搖頭,似要將不詳之念甩出腦海去,於是換了個話題。

紅梅已敗,吉姐兒卻舍不得丟掉,反鬢於發間:“到是到了,可劉勤又不肯來了。他說咱們算什麽?如今身份兩樣,就算去了,隻怕也進不了門。”

曜靈看了一眼,本來吉姐兒的一頭烏黑油發,如今變得跟主人一樣,無精打采,沒有了光澤,再配上敗花,愈發令人不忍卒視。

曜靈伸手從梅瓶裏摘下一支,五朵連排,新鮮欲滴的紅梅朵兒,將那敗花去了,重新插於吉姐兒發間。

吉姐兒不好意思地低了頭:“我喜歡帶花,一時竟忘了忌諱,不該在王妃麵前伸手的。”

曜靈突然心酸起來,尹家莊並不困頓,何故當家的娘子變得這樣窮酸起來?!

“我給你的頭麵呢?還有平日,你自己的東西呢?怎麽也不戴出來?”曜靈忍不住發問。

吉姐兒不好意思地低了頭:“當家的說了,都成了這付模樣,還打扮做什麽?再者出門在外,倒是收斂些好。”

曜靈將信將疑:“在家呢?在家你戴不戴?”

吉姐兒越發笑得憨厚:“在家總要做事,小子又小,要顧他又要上灶,做不完的活計,帶什麽頭麵?礙事的慌!”

曜靈歎氣:“劉勤真是的!就沒給你雇個幫手?你娘也老了,幫不上許多。”

吉姐兒低了頭,紅梅在她發間,耀眼得跟假花一般:“他說,自己多做點就完了,本來就不是小姐,扮什麽富貴?”

曜靈心底的火一下冒了出來:“這叫什麽話?”我撮合你二人,本為叫你享福,不想竟虧待了你!

後麵一句她沒說得出口,因自己是有愧的。

吉姐兒不吭聲了,頭愈發低得不堪。男人對喜歡自己,自己卻不喜歡的女人,可真夠狠心的!

又可說是漫不經心,因眼裏是全無此人的。殊不知這才真正是把殺人的鈍刀。

事到如今,曜靈是真的後悔,撮合了劉勤和吉姐兒。前者她尚不知道,可麵對後者,她看得出來,她過得並不好。

女人是天地間最需愛滋養的生靈,有了愛她便能活,沒了愛縱給她金山銀海,她也一樣會枯萎下去。

屋裏許久沒有聲音,火盆裏的炭發出畢啵的聲音,愈發襯得周圍靜得可怕。

冬天日頭短,很快就走到了中天,屋裏明亮起來,吉姐兒看了看牆上的光影,突然慌張起來。

“我是偷偷跑出來的,隻對他說外頭轉轉看看熱鬧就回,這可好了,一說話就忘了時間,竟遲得多了!”

吉姐兒邊說邊搖擺著笨重的身子要從榻上下來,曜靈忙先起身,扶住了她,猶豫間問:“可是又有了?”

吉姐兒臉紅紅的:“剛剛二個月。”

曜靈簡直恨不能打劉勤一通,如果他此時就在自己眼前的話。

“別怕,我送你回去。”曜靈將吉姐兒按坐回榻上,隨即吩咐外頭:“錢媽媽,進來!”

吉姐兒忙攔道:“不必不必!若叫他知道。。。”

曜靈回眸注視她道:“別怕!”她又重複一遍:“有我呢!”

很快錢媽媽帶著丫鬟們,將出門的東西都收拾好了,曜靈披上大紅八團喜相逢厚錦鑲銀鼠皮披風,推開青桃送上的手爐:“給吉姐兒捧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