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反目
如今這樣,雖是堵了眾人的口,皇上落下個清廉無私的名聲,可心情大壞,卻是可想而知的。
看人不準。任皇上再怎麽竭力撇清自己,這四個字還是逃脫不掉的。自然沒有臣子敢於這樣直言,可誰也不是傻子,皇上更不是。明知人人心裏這樣想,卻惜在無理由可以辯白。
誰也不說反成了壞事,不說便不可辯,背後議論更令皇帝討厭。
這筆帳皇帝全算到了泓世子,與太後頭上。世子罷了,皇上且得仰仗,再說,這事不過再巧叫世子碰上,他不辦也不合適。
因此反叫世子立了功,皇帝賞了黃金萬兩,錦緞千匹,因太後下旨封了做靜王,皇帝又賞真珠寶玩,玉石金銀,器具雜物,不計其數。
最讓皇帝生氣的是,將這塊現成肉放在世子嘴裏的,是他的親生母親,是將他一手扶上龍椅的人。
為什麽母親總要與自己過不去?自成年之後?難道母親真有奪權之欲?
皇帝愈不上章德宮來,莊貴妃正好背後煽風點火,李公公想到這裏,不由得頭疼起來。
太後卻是滿麵春風,與前段時日大相徑庭,皇帝來不來她再不介意,倒是整日看著各家朱門富戶的花名冊,每日接見京中不同貴婦,與她們的女兒。
今日又是劉相家中五小姐,劉相三女兒幾年前入宮,如今做到妃子,賜號賢。
太後梳妝過後。便要先見賢妃,先從她口中了解下她這位妹妹,然後再見其人。
“不,不要這盆,”太後從鏡中看見宮女,正捧出一瓶初開的紅梅,新豔嬌嫩,煞是喜人。太後見了卻不十分喜歡,“敬事房暖房裏,聽說新近開出一批牡丹來,去,傳哀家旨意,撿上好大紅的摘來供瓶!”
那宮女聽說便趕緊收起紅梅,外頭小太監們聽不得一聲,早已經去了,即刻人來。果然大捧的怒放牡丹送到,皆是紅如鮮血般,朵兒更比孩兒臉還大。
太後見之欣喜:“這才是哀家說的呢!盛服濃妝。韶顏雅容!敬事**辦得好。傳哀家懿旨,賞一個月例銀!”
送花來的小太監喜不自禁,忙伏地磕頭謝恩,李公公正將太後最後一縷青絲挽起,太後笑眯眯地撿起妝台上一隻卷須翅三尾點翠銜單滴流蘇鳳釵,對著背後道:“這個好。喜氣!”
太後近幾日喜事二字竟不離口,李公公心弦微微顫抖一下,哪來的喜事?他卻總覺得不詳。
敬事房的小太監笑得合不攏嘴地去了,太後臨走又特為賞他一對喜從天降金錁子,李公公緊閉著嘴。一個字不露。
太後看也不看他,待頭梳好便叫宮女:“床上那套衣服不好。換那套紅地折枝牡丹紋閃緞窄裉襖來!裙子也換了,哀家記得有條翡翠色灑金銀絲長裙呢?尋出來配上!”
宮女們立刻開了櫃子來尋,果然一尋即出,李公公跟在太後身邊來到衣架前,終於忍不住開口:“太後!”
皇上近日心情大壞,滿後宮無人不知,妃嬪們沒有敢大氣的,太後卻這般大張旗鼓地鬧起來,且宋全明之事背後誰在搗鬼皇上知之甚明,太後即便事成滿意,也不該在這個時候如此打眼。
皇上還年輕,又是小孩子心性,真激起他的火來,再做出些叫人預料不著的事,可怎麽好呢?
皇上可是太後一手調教出來的,太後自其幼時到助其登基,可謂一路相隨傾曩相教,皇上的心計太後沒有不知道的,反之,亦然。
想到這裏,李公公的擔心愈盛了幾份,於是口中又叫一聲:“太後!”
太後不耐煩了,眉頭蹙起,直到宮女們伺候她將新取出的衣服換好,方才拖長了聲音回道:“有什麽事?隻是這樣叫,大清早的要觸哀家的黴頭麽?”
李公公忙就跪下了,拂塵一揮,口中哀道:“奴才不敢!不過。。。”
太後隻作沒聽見他後麵兩個字,板起臉來道:“既然知道不敢就給哀家閉嘴!”
皇上?他還小呢!小毛孩子有幾斤幾兩,做為他親生母親我會不知道?宋全明幾回想以禦史身份上書參了我的人?!
也不看看他自己什麽東西!就有皇上替他撐腰又怎麽樣?哀家一個念頭不照樣輕輕辦了他?
且還叫皇上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這下好了,倒一個宋全明,連帶後頭載一大片!
我是恨那丫頭,恨不能她死!可不代表我不能用她!
她亦恨我出血不假,可不代表她不能替我辦事!
想到這裏,太後臉上複又滿是得色,心花再度怒放,皇上?皇上也不得不服哀家!
當年先帝在時便是如此,現在?依舊不得不如此!
隻是老太後。。。
太後眉心微起漣漪,不過很快也就展了開去,老妖精還能有幾天好活?上個月去看她,床上躺著隻剩下出氣了,不過比死人多一口氣罷了,理她呢!
“那條明黃鑲胡珠的宮絛呢?”太後誌得意滿極了,揮手叫身邊一位宮女:“我記得都收在那邊的櫃子裏了,你去,找出來,哀家今日要係!”
宮女取來,小心替太後係上,隨即讚不絕口:“太後腰身依舊如此纖細,若不說,誰看得出來,太後是生養過的。。。”
一言既出,身邊宮女立刻拉了她一把,這人回過味來,嚇得臉色慘,立刻撲通一聲跪了下來,這話不是明說太後年紀大了麽?這還了得?!殺頭的罪過這可是!
不想太後不怒反喜,和顏悅色極了,揮手示意李公公拉她起來,口中軟語道:“這有什麽?嚇得你這樣。你原說得沒錯,哀家生了皇帝,何錯有之?”說完又咯咯地笑了起來,“哀家能有今日,其實不全靠著個好兒子?你這話說得在理,說得極好,依哀家所見,不但不罰,反而要賞!李公公!”
李公公張了張嘴,過後隨即回道:“奴才在!“
太後笑眯眯地對他道:“記下來,賞這丫頭兩匹宮緞!”
地上宮女忙磕頭謝恩,覺得這是天上掉了金子下來,幾個站著的也麵麵相覷,太後這幾日心情太好,實在太好,簡直隨便說句話做件事就能得賞。
不過好到極處便是壞,這是公理,常證不敗。
太後舒舒服服地用過早膳,又再次賞了禦膳房的人,正高高興興於自己宮內小院裏遛彎消食,等著賢妃上門請安。
不料賢妃沒到,卻將皇帝等來了。
皇帝已有近四個月沒有進章德宮大門了,起先是為了莊貴妃的事,太後不喜歡這個女人,總在皇上麵前明槍暗炮,欲抬高鄭相女兒為貴妃,以與之抗衡。
還有便是太後手伸得太多,雖說皇上已經成年親政,可前有鄭相上書,後有太後懿旨,皇上事事總不能自己拿主意,這也罷了,可有幾回,鄭相與皇帝心意相背時,朝堂之上,鄭相竟幾回強硬不知退讓,皇帝失了麵子,心裏恨之極處。
可鄭相背後是太後,皇上動他不得,每每晨昏請安時,太後還總在皇上麵前說盡鄭相好話,並欲再助其下小女兒入宮為妃,進一步培植自己在後宮的勢力。
皇上終於煩了,最後索性稱病,避了一日兩回請安。
後來便是因為宋全明的事,皇帝更比前麵生氣得厲害,這回動了真格,老太後派了藍芷,帶傳懿旨,幾回從中斡旋,皇上態度強硬,稱除非太後放手朝政,否則絕不進章德宮大門一步。
不進就不進!太後才不放這種小事在心上。
說來也奇怪,做了太後,人心也變了。以前她總算還覺得自己是個母親,妻子是早就忘了的。
一心一意的,隻想自己兒子好,想他當皇帝,想他一朝能君臨天下,令眾人臣服。
可人心是難測,實在難測的。她以為自己早已經緬滅了女人之心,不料尹度死了,陽王,不在了。
可一見到他女兒,她當自己已經是成了灰的心,又活了起來。
怎麽這丫頭就跟她爹那樣相像?一雙眼睛,有如陽王再世,望著自己的時候,如在提醒,自己當日如何錯付一腔真情。
這也罷了,女人的心沒有死,母親的心卻影蹤全無。
太後真真確確地感受到,自己失了愛,於是她決定,不能再失了權力。兒子當上了皇帝,這很好,不過還不行,權力的滋味讓人總也品嚐不夠,兒子畢竟大了,不能事事順從,當年那個膝下小貓一樣的孩兒,長大了。
皇上總有自己的想法,稚鳥正在慢慢遠離母親的懷抱。因此太後覺出了失落,為了兒子的權力她幾乎付出了一切,她怎可輕輕便放棄?因此她愈覺得不能失去,即便那是她親手給兒子奉上的。
不過可惜,兒子是她一手調教出來的,在這一點上,皇帝跟太後太像了,對權力的追逐,他並不弱於她。
因此皇帝今日上門來了,他來不為別的,權力之爭而已,這一點太後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