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思鄉
槐夫人上回病故,世子正在西北替父征戰,聽聞夫人不好,從敵人包圍中突圍出來, 身上還帶著傷和著血就趕了回來,當時也是叮當銅錘相伴,一路飛騎回到家中。
可惜還是留不住夫人。
這回。。。
岑殷不知自己睡了多久,不過黑甜一覺後,醒來卻覺出了遍體舒適,隻是不太明白,自己這是在哪兒?
睜開眼睛想了半天,岑殷突然一個魚挺從床上坐了起來,口中一連聲地叫:“銅錘!”
銅錘忙從外頭進來,岑殷手心開始出汗,緊張地問道:“姑娘醒了沒有?”
銅錘不敢接他急切的目光,垂目斂袖回道:“沒,沒有。”
還沒醒!
岑殷翻身從床上下來,直接拉開門就要衝出去,銅錘忙拉住他,將一件寶藍色律紫團花繭綢袍子遞了上去。
青桃和梨白守在床前,心也等得焦了,曜靈偏就睡得覺昏沉沉的,總也不見醒轉。蔣天在外間急得直打轉,心裏隻慶幸岑殷還沒起來。
不料說曹操曹操到,他才念到這裏,就聽見外頭一陣響動,再抬眼時,岑殷已經赫然出現在眼前了。
蔣天心裏一 緊,突然腳就離了地麵。
岑殷一隻手便將他拎了起來,眼中乍然閃過煞氣:“你還想要命不要?!”
蔣天身子都軟了,口中直求饒不止:“世子饒命,世子饒命!”
岑殷鬆開手,將對方推得跌坐在地:“怎麽姑娘到現在還沒醒!”
蔣天哭喪個臉,聲音如蚊子般大小:“小的,小的也不知道,該用的藥都已經用上來,其實。其實應該。。。”
岑殷眸底的怒火騰地一下躥高,他已經有些控製不住自己,若不是忍冬從後頭走上來。輕輕在他背後說了句什麽,他簡直不知道自己會對地上那團人形做出什麽事來。
“你說什麽?” 岑殷怒極回頭。逼問忍冬。
忍冬卻不怵他,睜著不大的小細眼睛,直直看著他,回道:“世子,我剛才想了半天,莫不姑娘跟世子說的那個字,是另有深意?”
岑殷立刻冷靜下來。半晌,他緩緩走到裏間床前,默然看了床上曜靈一眼。
“青桃,”岑殷驟然轉身:“姑娘可有從京裏帶出來的隨身包裹?”
青桃怔住。過後想起來,忙將床前一隻黑漆百寶嵌嬰戲圖立櫃開了,從下頭取出一隻小小的布包裹來。
“是這個!”青桃忙將包裹呈上。
此時情急,也顧不上忌諱了,岑殷立刻解開來細看。果然打眼望去,一個小軟布包赫然出現在他眼前。
岑殷慢慢將布包上的紅細線抽去,布片散了開來,一小措土,陡然顯露出來。
家鄉的土!一屋子人都沒了聲音。
岑殷心裏百味陳雜。這一路來與曜靈經曆的生死經曆一一從眼前掠過,總覺得她是個堅忍鎮定的人 ,卻原來,思鄉之情,已鬱結至深!
“你帶了去,合藥裏煎出水來。” 岑殷將土交到青桃手裏。
青桃不敢耽擱,立刻就去,繡幕早將爐水扇得旺旺的,上好的泉水從繡荷手中注入銀挑子裏,頃刻而就。
依舊青桃扶坐,岑殷喂藥,這回竟容易得多了,曜靈閉著眼睛,卻像是有了知覺,不出聲默默地將藥汁喝了個幹淨。
不出兩個時辰,曜靈睜開了眼睛。
“我怎麽了?”昏睡二天一夜,開口竟是這句話。
岑殷又好笑又好氣:“你不知道?”語氣中全是溺寵。
曜靈強撐著要坐起來,岑殷輕輕將她按了下去:“才好就這樣用強!”
曜靈眉頭一蹙:“我病了?”
記憶中,好像自己洗了個極舒服的澡,然後,然後。。。
“怎麽會病?”曜靈順從地躺了下來,確實覺得身上有些酥軟,可病從何起?
岑殷隻是微笑,一字不吐,替她掖實被角,起身出了外間,青桃趕緊上來放下帷幔,又輕輕問曜靈道:“姑娘可要些什麽?待米湯好了,喝些麽?”
岑殷出來,這才覺得神清氣爽,風清雲淡,再看蔣天,好像也沒剛才那樣討厭了。
“蔣大夫過來!” 岑殷桌邊坐了下來,揮手叫過蔣天來。
蔣天戰戰兢兢,走上前來,雖則曜靈醒了是喜事,可他不知道,這功勞能不能算在自己頭上。
“有勞蔣大夫,這兩日辛苦了,” 岑殷開口說話,語氣竟十分客氣:“因病中慌亂,本王有所得罪,萬望蔣大夫體量。”
蔣天忙彎腰自謙:“世子不必客氣,醫家父母心。姑娘如今得醒,其實全是世子功勞,若不是世子想起那土。。。”
岑殷突然豎起一隻手指來,示意蔣天收聲,然後側耳聽了聽,裏間並無動靜,這才放下心來。
他不願讓曜靈知道,自己因何而病,生怕再次勾起她的愁思來。
“忍冬帶這大夫下去,” 岑殷從袖子裏抽出張銀票來,蔣天忙彎腰稱不敢:“一向都在知府大人那裏收年例銀子,世子這錢,小的實不敢收。”
岑殷不願多就此事糾纏,將銀票輕輕掠在桌上,複又起身進了裏間。
蔣天偷偷看了四周一眼,正猶豫該不該拿,忍冬撇嘴將那張薄紙塞進了他懷裏,眼睛斜看他一眼。
蔣天咧開嘴,尷尬地一笑,忍冬不再理他,先走到門口將簾子打起:“請!”
說好就好,曜靈這病來得奇怪,走得也奇怪,這日晚間就能坐起來了,先是米湯,過後曜靈還叫肚額,岑殷複又命人熬了薏仁粥來,裏頭還加了玉竹黃芪之類藥材,看著她喝了一大碗,方覺得心滿意足。
“天神老爺,”青桃看看手裏梅子青暗花空碗,忍俊不住道:“姑娘胃口經這一病,倒愈大了!”
曜靈本來小臉兒白白的,喝過粥後,被熱氣和食物滋養得微微泛出粉紅色來,燈光下愈顯得柔弱嬌豔,聽見青桃的話,不覺有些害羞,口中嗔道:“我都幾天沒吃飯了,一次吃一碗總不算多吧!”
看見她能吃得下飯,岑殷方有胃口進食,此時正在外間用晚飯,聽見裏頭曜靈的聲音,不覺翹起嘴角:“若這樣算,三天隻吃一碗,倒確實 不算難 養活。”
曜靈愈羞得紅了臉:“二爺怎麽在外間?我說怎麽鼻子底下一陣陣飯香,原來是二爺在外頭招惹出的事!”
岑殷正包著一嘴今年新上的六月雪,聽見這話是咽也咽不下,吐又吐不出,不由得苦笑,正巧忍冬從旁走過,欲剪燈花,看見他這窘相,忍不住哈哈大笑。
她是沒經過教養媽媽培訓過的,又長在外頭流浪,一般有些不拘小節之處,岑殷也不跟她計較,隻沒想到小丫頭會在這當兒突然給自己個難堪,頓時就沉了臉。
忍冬雖不知禮,卻極會看人眼色,見岑殷臉色不好,嚇得一個轉身,銀剪丟在了桌上,人卻已經竄進了裏間。
“姑娘救我!”
青桃冷不丁見她這樣冒將出來, 先是一愣,差點滑了碗,過後又好氣又好笑,伸出空著的那隻手,一下揪住忍冬耳朵:“你又作死了是不是?姑娘才好些,有力氣跟你胡纏!”
忍冬被捏得咧嘴直叫,人卻已經被拎出了裏間,曜靈靠在床頭微笑,不知怎麽的,雖耳邊有些吵鬧,她卻覺得心裏充實極了。
“哪!”青桃將忍冬丟到了岑殷眼前:“世子爺,人我是帶出來了,要打要罵,要殺要剮,隻聽您一句便罷!”
岑殷本來意在嚇唬忍冬一下,讓她以後也長些規矩,畢竟跟了曜靈,也算跟了自己。不想青桃突然來這一出,他繃得緊緊的臉便有些掛不住,想笑,又覺得不是時候,仿佛有些失了威嚴似的。
“嗯,那就,” 岑殷猶豫著,不過曜靈身體好了,他的心情也十分之好,這幾個都是跟著受了一場罪的,賞還沒領呢,怎麽先罰?
似乎說不過去。
曜靈的笑聲從裏間傳來:“那就罰她今兒晚上不許吃肉!”
忍冬一下灰了臉,岑殷和青桃則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自然是說笑了,伺候岑殷用過飯喝上茶,忍冬便被青桃帶進西邊耳房,一進去就看見滿滿一桌好飯好菜,別的不說,隻看見中間一大盤紅燉燉,油旺旺的醬排骨,忍冬就心花怒放了。
岑殷安安靜靜坐在外間,手裏端著梅子青茶碗,裏頭青碧色的茶湯,香氣宜人,心裏如被燙過一樣妥貼。
梨白被曜靈從裏間趕出來,說二爺外頭要人伺候,隻好順從,出來見岑殷茶碗空了一半,忙上來添水, 口中輕問:“二爺,這茶怎麽樣?”
岑殷此時就喝一口白水也是甜的,這時趁機放下茶碗來,低低問梨白道:“姑娘怎麽樣?”
乎情止於禮,病時情急,可現在她好了,岑殷知道,該守的禮,還是得守。畢竟,一切還沒過明路,也不知怎麽的,愈是這個時候,他越覺得自己該平心靜氣,不能唐突。
梨白忙回道:“姑娘氣色好得很,”說著聲音低了下去:“想是那土真的有效,看著就跟沒事兒人似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