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章 血脈

“世子心意,何托虛詞表白?”曜靈柔柔回應。

你忘了我是什麽人,身上流的,是誰的血了麽?

我爹當看敢做的事,我現在一樣敢做。且別小瞧了女子,若論為愛付出,女子比男子更有膽量!

岑殷也笑了,回視對方,一切盡在不言中。

青桃和梨白與叮當一起,三人皆默默坐在黑暗中的台階下,誰也不說話,十分默契,直到聽見屋裏岑殷的聲音響起:“人來!”

叮當一躍而起,青桃和梨白也趕緊從地上起來,三人魚貫而入。

“爺有什麽吩咐?”叮當先應了一聲。

“將這信附於信鴿上,”岑殷從裏間出來,手裏拿著一張剛剛封好的信箋,“今晚趁人不備時放了,務必盡快送回京裏。”

叮當愣了一下,有些沒反應過來:“京裏?誰家?”

岑殷笑笑,上來將信遞給她:“誰家?咱家。”

叮當突然明白,趕緊就要給曜靈下跪,曜靈忙扶她起來,口中嘲道:“說你是不懂中原禮儀的,想不到竟這樣伶俐起來。”

青桃還沒明白,倒是梨白一下笑了起來,也要磕頭,口中隻稱給姑娘道喜不止。

青桃這才恍然大悟,隻是她麵露猶豫之色,亦不行禮,亦不說話。

曜靈看她一眼,微笑對岑殷道:“看看,有個人更比你我還要擔心得多呢!”

岑殷亦瞟了青桃一眼,青桃忙上前來,撲通一聲跪在二人麵前,低了頭,還是沉默。

曜靈便對岑殷道:“夜深了,爺先請回吧,有事明兒再說。”、

岑殷笑著對她點了點頭。眼神裏都是堅決,曜靈微笑回視他,亦同心相印。

叮當與岑殷走後,曜靈借口梳洗要水,將梨白也支開,這才看著地上的青桃,亦不扶她。半晌方緩緩開口道:“我知道你要說什麽。說出來吧,何必藏頭露尾的?”

青桃伏於地上,這才說道:“姑娘別怪青桃多嘴討厭,青桃就說了。婚姻大事。本該父母做主,且必有媒妁之言,方才人前開得出口。若就這樣草率行事。。。”說到最後,青桃的聲音漸漸消失不見,她不敢看曜靈,頭便整個埋到了自己的胳膊下。

“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曜靈的聲音飄進青桃的耳朵裏,出乎她意料之外,不怒不惱。清芬自如:“你說得也沒錯。世間一般女子,凡行婚姻大事,自該六禮,依禮行事。”

青桃忐忑不安地抬起頭來,見曜靈的臉色如常。依舊含笑,娓娓道來:“可我卻是例外。我本是無根無係之人,父母早已不在,也不知什麽是禮訓,一切不過從心而已。本以為這一輩子也不用操煩婚姻之事,因世間男子薄幸,我早已看透。不想上天垂憐,究竟不肯讓我獨過一生。”

曜靈的話似有魔力,青桃本一心為她擔憂,怕她草率行事,白白受外間世俗眼光唾棄,不想曜靈幾句話不但揭開她的疑慮與憂煩,更將她的心,也說活了。

曜靈還在說著,眼光卻已從青桃身上,移去了窗外,她似在對青桃開口,卻更像是說給她自己聽:“我自小到大,因開著這樣的店鋪,可謂各樣人色看盡。男子也有真心,卻不長久,今兒喜歡你,明兒又中意她,再看朱門大戶,哪個不是三妻四妾?更有十個八個養在外在,也不嫌多。小家小戶的,隻要略有些本錢,也要養個一妻一妾,仿佛若不如此,男子便失了麵子。”

青桃想起自己的哥哥來,若不是家裏常年欠債,差點就要抬個小娼進門,嫂子那樣剛強一個人,在這事上也沒有了主張。

“因此我自小便想著,要這樣的日子做甚?男子如此,女兒更該自強,不靠他們,自己也一樣活得下去。”話到這裏,曜靈的聲音突然變得高亢:“因此待我大些,便不許人在麵前提到婚配二字,也有極早便上門議婚納采的,一應叫我打了出去,並不許再提。”

屋裏突然安靜下來,燭火都停下來不跳了,燈影下,曜靈穩穩坐著,筆直堅挺。

青桃頭依舊低伏於地,耳朵裏嗡嗡直響,她不知道是曜靈的話激蕩了自己,還是這屋裏的氣氛?驟然間,她來了勇氣,將頭抬起,直視曜靈。

貓一樣的眼睛,裏頭正灼灼放出光華來。

“誰曾想到,後來竟會遇見他?”再開口時,曜靈的聲音變了,變得婉轉嬌柔,小女人氣十足:“三次於險中救我,長久真誠以待。他沒提過別的要求,我更不可能以別相待。開始當他是一半恩人,一半敵人的,因不知他本心如何,便要防備著些。可一路走到,直到現在,我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青桃的心越跳越快,話到這裏,她開始有些理解曜靈了,說實話,若有一男子能如岑殷待曜靈一般,相待自己,那麽。。。

“為什麽他的好能落在我眼裏?”曜靈突如其來的問話,將青桃本來的心思調去一邊,她有些疑惑地看著曜靈,這話什麽意思?難不成對你好,你還看不上麽?

曜靈對青桃追問的眼神視而不見,猶自喃喃自言中:“我鋪子裏有個夥計,若說好,若按長久,隻怕他是最難得的一個了。可我從來看不見,當他哥哥都有些勉強,更別說其他了。每每我捫心自問,為什麽,這個男人,偏不一般?他跟他,差在哪裏?”

一個是夥計,一個是世子?青桃忙忙搖頭,若這樣想,未免太褻瀆曜靈。這姑娘幾番幾次不肯接受槐夫人留下的東西,若是貪財戀利,斷不會如此行事。

曜靈自己心裏則更加有數,若為名為利,自己早該投向太後,並不是沒有這樣的機會,更可能早就做了大戶的妾室。不過還是那句話,自己身上流著尹度的血,曾經的陽王,後來卻隱姓埋名,隻想做個隱渡者而已。

所以為什麽?為什麽自己眼裏隻有一個他,岑殷?

岑殷靠在窗下,他其實並沒走遠,出了門就聽見青桃的話,一心要聽曜靈如何作答,便獨自一個,留了下來。

“我心裏有他。”

屋內一個青桃,窗下一個岑殷,猛然間聽到曜靈這樣的話,皆有些不由自主地,呆住。

“我心裏有他,”似乎為了肯定自己剛才的話,曜靈又說了一遍,語氣更比剛才堅決,又甜蜜:“我總也忘不了他。他好也罷,壞也罷,我總念著他。”

窗外的岑殷,長長籲出一口氣來,剛才停滯不停的心,這才又繼續跳動起來。

青桃頭又低伏了下去,情竇初開的少女,她並不是不知道什麽是情,可真真實實地聽人這樣當麵說出來,尤其對方還是個女子,這對她來說,還是破天荒頭一回,也許,也是此生唯一的一回了。

世間女子,難得有這樣膽大而豁達,不虛掩不矯飾,坦蕩蕩直述自己心意的。

“我心裏有他,他心裏有我,這就難得,更難得的是,”嬌羞蒙住了曜靈的臉,她這才有些難以為續,剛才獨處時,岑殷伏於她耳邊那句話,陡然又回響於腦海裏:

“此生有你,足矣!”

夫複何求?他再也不作他想,她呢?亦如一般。

願形如鬆鶴,自去自來,然意若孤鴻,不離,不即。

岑殷靠在窗外的牆上,眼望空中一輪圓月,臉上露出一絲微笑來。

青桃再次磕頭於地:“姑娘真心表露,青桃愧於剛才。聽過姑娘的話,奴婢唯覺姑娘一片心有如冰雪高潔,奴婢實在以小度大了。”

曜靈這才回神過來看她,想起來,原來自己剛才那番話是說給她聽的?

“起來吧,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說得也是正理。不過我是個野丫頭,不受一般世俗束縛的,”曜靈邊說邊自嘲地笑了:“天生如此,沒辦法。”

岑殷忍不住低頭,愈發笑開顏來,野丫頭?實在也相當得很。這丫頭自我評價倒確切的很。

曜靈沉默不語,眼睛不看地下,卻望向月輪光華,投影在窗上的那個俊朗清秀的剪影,不出聲地,也笑了。

這晚,曜靈睡得極沉,沒有做夢。一路跟隨她,從京裏到吳縣的太後身影,突然於這晚煙消雲散了,她終於睡了個好覺,黑甜香馨。

離開她小院不遠,岑殷的外書房裏,他也睡得極安寧。銅錘難得的聽見了,細微的鼾聲。他大感詫異,疑惑不解。

不是說,世子一向連睡覺也要睜隻眼的?銅錘守在外間地上,默默翻了個身,奇怪,真是奇怪,他想。

翌日,曜靈起身不久就聽見外頭吵鬧,叫了青桃出去問,才知道,原來忍冬嫌關在屋裏悶氣,想出來走動,常如一自然不肯,兩人都是火爆脾氣,自然吵得火星直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