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布衣
小丫頭!不簡單!
為掩飾尷尬,宋全明打了個哈哈,又一次轉換話題,指著曜靈身上的布衣道:“掌櫃的出門就穿這個?不說對不起自己的身份,也白糟蹋了天賜的好容顏不是?!”
岑殷也不覺皺眉,他一進來就發現,曜靈換回了自己的衣服。
是不是自己吩咐青桃,將夫人的東西都給了這丫頭,惹得她生氣了?
曜靈還是若無其事,婉轉婉妙,極有禮地回道:“出門在外 ,自然簡裝易行。民女穿慣了這個,也隻有布衣最合民女身份。”
這話是說給上頭兩個男人聽的,且各有深意。
宋全明臉色再度僵住。她這是暗示,尹家後人不願再登玉階丹陛內,再入黃瓦朱簷下麽?
哼哼,說得好聽!就算你想,太後也不肯!
岑殷則有些尷尬地低了頭,裝作喝茶。
良久,宋全明清了清嗓子,聲音有些嘶啞地開了口:“才下官說到哪裏了?哦對了,世子怎麽要搬家?”
岑殷有些好笑,心想丫頭你這下可打中他了,想來半日他不會騷擾你,這不,又將槍口轉向我了。
“也沒有什麽。這別院本來買來,給家父的一位侍妾,槐夫人做養病之用。她如今已去了有幾個年頭,我平日也難得過來,不必空放著,不如收拾了,還給趙大人為是。”
聽到個還字,曜靈心裏一動,由不得就抬頭,看了岑殷一眼。
岑殷亦正偏了頭,以茶碗作掩,眼光亦看了過來。
二人相視微笑,各有默契,心照不宣。
“哦,這地方是趙大人借給世子的?”宋全明明知故問,其實這個主意,當初還是他給趙留德出得呢!
“也算是吧,如今我住了幾年,連本帶利還給趙大人,總不叫他吃虧就是。” 岑殷輕描淡寫,一帶而過。
宋全明失望之極。
岑殷反過來問他:“不知宋大人如今歇在何處?”
宋全明哦了一聲,語速極快地回道:“趙大人別有一處小院,下官看了,簡單清爽,就住下了。”
岑殷與曜靈再度相視而笑。
宋全明再沒什麽好說,喝了幾口茶,總也盼不到叮當回來,隻好說句:“夜深了,請世子先歇息,下官明日再來請安。”便告辭了。
從外書房裏出來後,曜靈跟著青桃回到下處,人還沒坐下來,就聽見叮當的聲音:“姑娘!”
青桃好笑地出來,將其接了進來:“你敢是個催命的?姑娘還沒進屋呢,你就趕著來了?”
叮當笑嘻嘻地自打簾子,走到曜靈麵前,不理會青桃的玩笑,隻對曜靈道:“爺吩咐我來,將這個給姑娘。”說著,從袖子裏掏出個東西來。
“是什麽?”青桃後頭上來,好奇地探頭。
曜靈也奇怪,有什麽剛才不能給,偏這會子上趕著送來。
叮當水蔥般的手指上,原來捏著一方金線鎖邊 ,素麵鬆江白陵羅帕,上頭卻龍飛鳳舞,寫著兩行字。
“是什麽?”屋裏此時隻有一盞小明角燈,曜靈一時看不清上頭寫了什麽,不過大概能辨得出來,是岑殷的字跡。
難不成有什麽秘密?又或是關於宋全明?還是太後?
不能當了人前明說,隻得這樣傳遞?!
曜靈的心猛然揪緊,立即吩咐青桃:“點上明燈, 移近過來!”
青桃見其臉色變了,知道是要緊的,不敢耽擱,即刻將屋裏最亮的一盞八角琉璃燈點了起來,更高舉著湊到曜靈背後,以助其亮。
曜靈緊捏住那方帕子,眼光如劍刺了上去,一瞬間就將那二十個字收進眼底。
青桃和叮當等了半天,見曜靈看是看了,卻無半點反應,不禁狐疑,相互對視一眼。
到底世子爺寫了什麽?姑娘看了竟如老僧入定一般,半天沒有動靜?
曜靈垂下羽睫,明晃晃的燈光下,那一襲剪影清冷如月,隻是月光裏,卻有些重重的桃花瓣雨。
寶劍贈英雄,紅fen送佳人。
物得其人,方乃人間美事。
曜靈臉如三月桃花般,開出*光爛漫來,本來身子坐得極挺極直,慢慢地,竟燕懶鶯慵,不知不覺軟了下來。
叮當是個急性子的,等了半天沒等出結果來, 急得衝到前頭,衝著曜靈的臉就問:“姑娘到底說個明白話兒。。。”
突然她沒了聲音,卻換上解意的笑來。
青桃更急,這悶葫蘆預備打到幾時?她不說,你竟連問也不問了?還傻笑!
叮當見曜靈早已將那方帕子收進懷裏,臉上更紅得滴得出血來,為免青桃再惹得她羞澀,便拉其出去:
“果子露剛才姑娘還沒喝呢!正好你房裏有,你調幾杯出來, 大家喝個痛快!”
曜靈待人走後,方從懷裏將自己下午替青桃撰寫的帳目拿了出來。
槐夫人不過一個侍妾,入泓王府後,是連名號也沒有,隻稱作夫人的。過後落世,方才賜了個槐字。
可就這樣一個身份低微的女人 ,岑殷卻當她母親一樣供奉,除了槐夫人本身心底善良,對岑殷極關懷之外,再有原因,怕就是岑殷這人,極為情深意厚了。
再想到青桃提及,槐夫人對自己身後之物的安排,曜靈便有些拿不住那張薄紙了。
事到如今,她無法再自欺欺人地說,自己對岑殷一點兒感覺也沒有。
對方對自己,那更不必說了。
可是,一想起岑殷是什麽人,曜靈燒得發燙的雙頰,又漸漸涼了下來。
信還是不信?若大難當頭,太後如巨石覆時,他能像爹爹對娘一樣,對自己始終不離不棄麽?
青桃捧著玫瑰露進來時,曜靈已洗手淨麵過了,烏黑油亮的長發,垂於腰際,眉黛楚楚,對著青桃嫣然一笑。
因剛才在外頭,叮當已將那帕子上的意思,盡然都告訴她了,青桃這時不覺就呀了一聲,心裏想著,這姑娘心思倒動得極快,隻這一會兒,就平複下來了?
“姐姐回來了?” 曜靈婷婷含笑,一切如常地叫了一聲:“我已經都收拾完了,姐姐也請自便吧。”
青桃嗯嗯二聲,放下甜白釉小鍾,欲走還留。
曜靈會意,垂首默默坐在了床沿,輕啟嘴唇,慢慢吐出一句話來:“姐姐不必憂心,那帳目,我收下了。”
青桃大喜過望,一時連話也說不周全了:“姑,姑娘,那可,那實在。。。”
曜靈不敢抬頭接她的目光,趕緊擺手道:“你下去吧,累了一天,也早些歇息吧!”
青桃激動地點頭,雙手握在一處:“我,奴婢即刻收拾了鋪蓋,在外間值夜!”
曜靈不再說什麽,這才抬起頭來,衝她微微一笑。
不為東西,隻為人。不為錢財,隻為心。
曜靈知道,自己在岑殷心裏,並不是愛慕虛榮,貪幕富貴之人,因此他才放心將槐夫人的東西都給了自己。
亦借此舉,一表真心。
曜靈心跳得厲害,忙縮起雙腿,躲進了青紗帷幔之下。
夜色中,別院裏蘭香縈繞,雖冷幽,卻清馨,雖隻隱隱約約,卻縈人鼻息,久久不能散去。
次日一早,曜靈起身之後,伸手向床尾,預備取來自己的布衣,不料觸手滑膩,定睛一看,原來青桃不知何處桃代李僵,布衣換成了綢衫。
曜靈張口欲叫,可突然愣了一愣,緩緩閉上了嘴。
好吧,就這件吧。
曜靈將衣服拉過來 ,就著屋裏半明半暗的光線,仔細看了看,月牙白底靛藍梅花竹葉刺繡領米黃對襟長衫,月青色蹙金疏繡綃紗長裙,清清爽爽,耀眼鮮明。
看來青桃這回學乖了,總算挑得合乎曜靈心意。
輕手輕腳自己換好衣服後,曜靈方挑起隔間的珠簾,向外張了一張。
青桃正守在桌邊,細看幾本青布封麵的帳本,看見曜靈,忙含笑迎上前來:“姑娘起來了?也不叫我,怎麽都換好了?”
曜靈微笑道:“這點子小事,動動手就完了,何必再麻煩姐姐?隻是頭發就難了!”
青桃忙扶曜靈進去,坐在妝台前,除了一般平日所用的牙梳和百花露油外,還開了一隻小小的漆百寶嵌花蝶紋首飾匣。
“這是做什麽?” 曜靈不覺蹙眉。
曜靈有意不看眼前的珠光寶氣,反問青桃:“我那支墨玉簪子呢?”
青桃忙從匣子裏捧出簪子來,有些惶恐地對曜靈解釋道:“晚上睡覺時,我怕這簪子落了灰又或是著了空,便替姑娘收在這匣子裏了。”
曜靈看見那精靈一樣的墨色,心下先就鬆一口氣,見青桃誠惶誠恐,不由得覺得自己語氣太硬了些,忙溫柔地笑道:“我當真不見了呢!沒想到姐姐這樣細心,是我冒失了!嚇著姐姐沒有?”
青桃見她笑了,自己也笑道:“我的膽子可不是這樣小的!姑娘不怪我自作主張就好!”說著,順手替曜靈挽起頭發來,側擰其髻,如隨雲卷動,攏起個隨雲髻來。
對著鏡子照了照,曜靈當下便滿意地讚道:“姐姐手真巧,看這發髻結得,生動靈轉,挺而不僵,平而不拙!”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