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章 醉倒
“劉勤,”終於曜靈回過頭來,深深地看了這個男人一眼,“這話且不必再說!我的為人,別人難知,你還不清楚?世間男子多薄幸。。。”
這回輪到劉勤打斷她的話了:“誰說的?你爹不是,我也。。。”後半截話他沒說出口,被曜靈的眼光壓回了肚裏。
“我爹?世間誰能與我爹相比?有哪個男子能如他老人家,將榮華富貴拋盡了,隻求平安恬淡?!眼裏又隻有我娘,全然不放她人入內?!” 曜靈咬著嘴,這些話是擠出來的,帶著淩厲之氣。
而你劉勤,家裏有一個還不能收心麽?曜靈也沒直接將這話說出口,不過意思是明白無誤了,劉勤看了她一眼,垂下了頭。
家裏那個是你逼的!胸口的氣,憋他幾乎仰倒。
這種無望的對話在他和她之間已有過多回,最後總是無奈,這樣收場。
眼看一場歡宴,就要在這冰冷無味中結束,突然,窗外傳來一隻小調: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是錢媽媽的聲音,唱得卻是曜靈娘親的歌。
娘是江南女子,幼時總跟父母下湖勞作,凡夏天出去,必唱此曲。雖後來離開家鄉,這小曲兒是記下了。曜靈出生後,每每晚間哄自己睡覺時,娘總愛哼這隻小調。
聽見錢媽媽的聲音,曜靈情不自禁便跟著和道:“魚戲蓮葉間,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魚戲蓮葉南,魚戲蓮葉北。”
劉勤眯起眼睛來,往事如潮水般襲來,那時他且年幼,她也年幼,人若能不長大,該有多好!
屋裏的氣氛複又活了過來,說來也怪。曜靈和劉勤,唯有在對往事的回憶裏,方相處得自在。
又唱又笑,最後酒意返上來,劉勤先支持不住,整個人滑到桌子下麵,嘴裏嘟囔了幾句。即刻就打起鼾來。
曜靈倒覺得還好,看見劉勤倒了,還嘲笑了對方一番,又伸手將他拉起來。架著直出了屋門,錢媽媽坐在窗下一隻小凳上。正在捅蓮心,看見忙上來扶,曜靈笑嘻嘻道:“看這醉貓。。。”
不料話音未落,她也軟了下去,錢媽媽兩隻手都被劉勤占住,眼見曜靈要倒。急得淌汗,不想正當此時,冷不丁斜刺裏伸出一隻手來,穩穩地,將曜靈接在了懷裏。
曜靈隻覺得自己倒在一片溫軟之中,正如小時候,玩累了娘抱自己回家一樣,她微微一笑,闔目就眠。
黑甜一覺。再醒來時,曜靈覺得通體舒暢。她想自己一定睡了很久吧?雖是酒後,頭卻一點不疼,身子也不酥麻,倒是精神為之大振,整個人如新生過一般,神采熠熠。
一個轉身從床上下來,曜靈突然傻了眼,這是什麽地方?怎麽不在自己屋裏?
眼前,牙床雕鏤龍鳳,懸掛著錦帳流蘇,看去盡是內宮陳設,所用之物,非一般百姓家所有,雖皆是青玉顏色,可曜靈看得出,其手工精致,是上等的禦用緞品。
朱幾素案,上頭羅列著端硯紋琴,窗下盆鬆,三寸高枝,能向畫圖作幹,除此之外,屋內再無他設,牆上斜斜掛著一隻紫簫,圓潤滑手,一看就是主人長久把玩,非陳設之物。
曜靈慢慢走到案前,率先印入眼簾的就是一隻雕刻得明快幹淨,細節處卻又顯纖微圓潤的,青花石硯。
“顧二娘。。。” 曜靈口中喃喃自語,父親在時,曾有一方心愛的硯台,顧二娘親製,後來落葬時,隨他一齊入土了。不想,今日在此地,又見此物。
“想不到,你挺有眼光。”一個男人的聲音,從她背後傳來,曜靈大驚,立即警惕地轉身,渾身肌肉都緊繃起來,身子更是挺得筆直。
男子見她滿麵戒備之色,不覺啞然失笑:“不用怕,我不會害你。”
曜靈緩緩點頭,原來是他!
泓王府的世子爺,岑殷!
“好端端的,我怎麽在這裏?!” 曜靈一點兒不相信對方的話 ,這廝好大的膽子!她青金色的冷眸一轉,似有一道寒光射出,眼神清冽的直視眼前之人。
岑殷頓時感到,似乎有一種無形的壓力,籠住了自己的全身。這丫頭果然不簡單!他想。
“你醉得厲害,錢媽媽無法替你解酒,正好我在那裏,接了你到這裏來。如今你覺得怎樣?醒轉過來,身上可有哪裏不好麽?”
鬼才信你!曜靈冷冷看著對方,從來她不相信任何一個男人,更別說他姓李,是皇家的人!
“我怎麽就醉得厲害?我記得我正喝得高興,劉勤才是醉了,我扶他出來。。。”說到這裏,曜靈突然語塞,記憶到這裏驟然斷裂,後麵的話,她怎麽一點兒也想不起來了?
岑殷微笑看著她,不易察覺地,點了點頭。
曜靈被他看穿心思,愈惱怒起來,憑你是誰,竟敢擄我到這裏來?!太後我都不怕,怕你個小小世子爺麽?
眼看她就要作起來,屋外卻突然進來個丫鬟,桃腮杏臉,眉目清澄,肌膚白膩,兼腰細身長,走起路來如風擺楊柳,穿一件楊妃色縐紗緊身長衣,蜜色縐紗褲子,腰間收得緊緊得,愈襯托出好身段來。
一頭烏黑的長,攏得鬆鬆的,橫插一枝碧玉龍簪子,單鳳斜挑幾個大胡珠,卻是清淡,更覺妖豔。
“世子爺,你要的湯藥熬好了,聽你的吩咐,沒用別人,就在這屋後頭,我自己下處,我親眼瞧著熬出來的,一星兒浮灰也沒叫落進去。哪!”這丫鬟說著,將手裏托盤呈到岑殷麵前。
這時她才看見了裏間,正站在窗下的曜靈,大吃一驚之餘,手裏的托盤便有些拿 捏不穩,好在岑殷眼明手快,一下接了過去,不然可就要落地見碎了。
“喲,你怎麽起來了?太醫說了,不叫你下床呢!還有,怎麽光著腳,這青石地上涼,酒後受寒,可不是小事!”這丫鬟說話脆生生地,倒十分爽利,隻是一開口就令曜靈有些窘迫。
本來麽,她以為在自己屋裏,不穿鞋又有什麽關係?橫豎是夏天,她最喜歡光著腳丫,踩在石板上的感覺。
可若看在外人眼裏,這便是大大的失了規矩,顯得無理而不雅馴了。
“我怎麽不能下床?我,我又不是病人!”自出娘胎以來,曜靈從沒覺得如此難堪過,從來她應對一切事情,都是圓潤有餘,婉容大方的,不想今日,竟如此狼狽。
都是這個世子爺鬧的!要他操什麽心?不就是喝多了一點,醉一小下下麽?至於這般興師動眾麽?真真是,關門家裏坐,禍從天上來,他怎麽三不知地,跑到自己那裏去了?!
曜靈在肚子裏暗罵了岑殷萬遍,岑殷渾然不覺,卻將剛才那丫鬟送來的托盤裏,一隻琉璃地白花牡丹紋大碗端了下來,先在鼻下聞了聞,點了點頭,然後方走到曜靈麵前。
“哪!快喝了它!趁熱!”岑殷聲音不大,卻是第個字都十分有力量,不容人拒絕的。
曜靈簡直嗤之以鼻,笑話!我憑什麽要聽你的?就因為你是世子?!
“我不喝,我要回家!”曜靈看也不看眼前這兩人,賭氣扭頭,徑直向外走去。走到一半時才想起來,壞了,鞋還在床下呢!
要回去,有些尷尬,不回去,難不成就這樣空著腳走到外頭?走上街市,走回家?
曜靈一猶豫,岑殷便朗朗地笑了出來,那丫鬟也笑,想必也是看出曜靈的難堪了。
曜靈這下鬧了個進退不得,臉便愈紅得紫,心裏氣極,心想要不是你多事,我怎麽會落在如此境地?醉便醉了,有你什麽事?要你多管?!
當下她將心一橫,索性就預備不要自己一雙繡鞋,將走出門時,岑殷卻不知何時走到她身後,低低細語道:“不隻是鞋,身上隻得小衣呢!”
曜靈這一驚簡直可說是失了魂,垂目向下一看,果然!身上隻得一套玉色小衣,她再不敢強,一個轉身,飛一般就撲進了床上的帷幔裏。
那丫鬟越要笑,岑殷卻甩個眼色過去,止住道:“叮當,不可無理,你先下去吧!”
原來這丫鬟叫叮當!這名字真奇怪!曜靈邊手忙腳亂地躲在幔後穿衣,邊心裏暗想。這世子是個怪人,怪丫鬟?也正好配得上!
待她衣著整齊地出來,果然屋裏隻剩下岑殷一人,為了避嫌不叫她和自己難堪,更徑直走到外間窗下,正用手中一把小剪,細細整理案上盆景。
現在準備好了,曜靈最後檢查一遍,再無破漏了,立即下地,冷冰冰丟下一句:“我走了!”便飛快向門口衝去。
你趕攔我,看我不打你個爛狗頭!我跟洛師傅這幾年,不是白學的!
曜靈正在心裏狠,不想岑殷如背後後眼,看見她走過來似的,淡淡開口道:“你若回去,我的苦心就白費了。”
苦心?什麽苦心?曜靈不由自主停下腳步,心裏大大地犯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