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未來。

對於南宮民秀來說,這是一件好事,但不是一件讓人高興的好事。

因為他已經帶著妻子上了列車。

他雖然是技術專家,在威爾福德麵前也算有點存在感,但那不意味著他有帶人上車的權力。

他是耍了點小手段,把妻子以清潔員的身份帶上了車,這是唯一的辦法。

而以列車上的規矩,妻子既然是以清潔員的身份上了車,那就要負責好清潔工作。

也就是說,他的妻子都快要麵臨生產了,每天卻還要在列車各處奔波,爬上爬下地搞清潔……

那可不是一個輕鬆的活。

如果外麵不是要末日了的話,哪個丈夫會目睹這樣的事情發生?

偏偏現在外麵一點都看不出末日的征兆。

“這一切都怪我太愚蠢了!”南宮民秀看著憔悴的妻子,忍不住扇了自己一巴掌,臉上已經是淚眼婆娑。

妻子連忙按住了他,還是那樣細心安慰著,讓他不要因此內疚。

她雖然上車做了許多粗活累活,但至少不用在外麵承受寒冷的痛苦。

列車一路上從北美開到南美,雖然人類還沒有滅亡,但一路上的狀況也好不到哪裏去,停電停水都是最常見的事情,還有各種暴亂發生。

列車上雖然勞累,但至少足夠安寧。

妻子的善解人意讓南宮民秀的情緒漸緩。

就在這時,從車廂外麵再次傳來了嘈雜的聲音,好像有許多人在驚呼。

乘務車廂的門都無法掩蓋住那些聲音。

因為就在車廂門後,有許多乘務員也在大聲喊叫。

“發生了什麽?”南宮民秀讓妻子待在床鋪,不要隨處走動,自己一個人離開了車廂。

剛剛走出乘務車廂,他便聽清了外麵的人究竟都在說些什麽:

“外麵在下開水啊!”

“雪都被融化了!”

“我真的沒有看出,你們摸一摸玻璃,玻璃的溫度好像都上升了……”

雜亂的聲音讓南宮民秀摸不清頭腦,但他往旁邊轉頭,立馬就驚呆了。

因為在列車外麵居然起了一層濃濃的霧氣!

列車穿行在濃霧之中,那些霧氣便如口腔的肌肉湧動著,將列車“吞”在裏麵咀嚼。

但是,這麽冷的天,哪怕來的這麽大的霧?

這幾天以來,南宮民秀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天氣。

而且這霧氣升騰的樣子……

啪啪啪啪!

陣陣雨點拍擊在窗戶上,幾縷熱氣悄然間融入到空氣之中,幾乎讓人看不見。

“這……這是熱水?”南宮民秀更加驚訝了。

他抬著頭,不顧一切地擠開人群,瘦削的臉緊緊貼著玻璃,眼珠子盡力往上看去。

雨點是不是熱水,他不知道。

但他能感覺到玻璃的溫度,真的比平時要高得多!

“開窗了開窗了!”

“有人把窗戶打開了!”

“外麵的雨水真的是熱水!”

“好燙……”

從被打開的窗戶處,一股熱風灌進列車裏,瞬間讓車廂變得悶熱,就像是從空調房裏走到太陽底下一樣,瞬間就讓許多人感覺到身體不適。

南宮民秀跟其他人一樣,呆呆立在地上。

“不是說好的,以後會越來越冷的嗎?”他低聲呢喃著,好像失了魂一樣。

“威爾福德欺騙了我們嗎?”

“他會不會是個騙子?”

“我們還可以下車嗎?”

“監控室說了!外麵的地表氣溫現在是7℃!”

“騙子!騙子!”

不管是乘客還是乘務員,所有人的信心都在發現外麵下開水的刹那間動搖了。

威爾福德欺騙了他們?

……

砰砰砰!

克勞德的敲門聲越來越響,電子呼喊的聲音也愈發頻繁。

她還向威爾福德匯報了現在商務艙的情況,人們已經開始懷疑起末日是否真實存在了。

威爾福德把一切都聽得很清楚,但他一直沒有回應克勞德。

因為他自己現在也是一臉蒙圈,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為什麽外麵冒出一陣藍光之後,天上就開始下開水了?

天上的是什麽東西?

而且為什麽會下開水?

不是應該越來越冷的嗎?

摩根!

你們的計劃真的有好好驗算過嗎?

還是說這是全球降溫計劃的後手?

是摩根那些沒能上車的人在背後操作,想要把氣溫重新拉升起來?

不管是什麽情況。

反正威爾福德都知道,他被坑慘了!

他之前跟外麵那些乘客說的就是極寒末日要來了,這些人才願意跟著他上車的。

然而現在才冷了一點點,天上就開始下開水了……

這哪裏有什麽極寒末日的樣子?

“威爾福德先生,我想您應該出來看一下,乘客們的情緒很激烈,我擔心他們會做出一些不好的事情!”

克勞德還在外麵呼叫。

她扭頭,視線越過2號車廂,已經可以看到有人群向著自己湧過來,嘴裏還罵罵咧咧的,似乎要找威爾福德算賬……

“威爾福德!馬上出來給我們一個解釋!”

“碧池!外麵在下著開水,根本不像你說白那樣,那些水都把老娘燙傷了!”

“滾出來!”

“我們相信你,放棄了所有財產登上列車,結果這居然是一個驚天大騙局?!”

不到一分鍾,那些人便出現在克勞德麵前,把她逼得貼在牆壁上,動都不敢動,生怕會被當成威爾福德的幫凶給撕掉。

眾人猛烈輸出,噴出的口水都快把頭號車廂的門給洗了一遍,但威爾福德還是沒有任何動靜。

好像根本沒聽到外麵的動靜一樣。

“他是怎麽回事?”

“死在裏麵了嗎?”

終於有人注意到克勞德。

克勞德搖搖頭,像隻小雞仔一樣,害怕得話都不敢說。

眾人隻能繼續辱罵,奈何威爾福德還是一點動靜都沒有。

直到一個小時之後,大家都罵得累了,以為今天不會有結果,準備回去找人強行開門的時候。

轟的一下,頭號車廂的巨大圓門從裏麵被打開了。

威爾福德緩緩走了出來,他穿著寬鬆的睡袍:

“安靜!”

他隻說了一個單詞。

眾人果真沒有一個人再說話,現場安靜得隻剩下頭號車廂裏列車引擎運行的聲音。

威爾福德對自己一出現就震懾全場的效果十分滿意。

這個時機是他特意挑選的。

任誰一刻不停地罵了一個小時,他的嘴巴也會幹得說不出話來。

沒看好幾個刺頭指著自己,愣是說不出話來嗎?

威爾福德繼續說話,現場隻有他一個人的聲音:“情況我已經了解了。”

“外麵的氣溫的確出現了短暫回升,但那並不代表著末日不會到來,這種現象的出現反正更加證明了地球氣候在CW-7的影響下,變得越來越不穩定了。”

“你們在上車之前,誰曾經見過天上那道巨大藍光的?”

這下眾人是真的啞口無言了。

威爾福德也緩了一口氣:“那其實就是一種反常的氣象,那是一道巨大的雷電,這種情況一般隻出現在環境極其惡劣的外星球……”

接下來便是一係列的氣象理論。

威爾福德的話十分專業,經常會冒出一長串專業名詞。

這些英語裏的專業名詞多數是生造出來的,與其他詞語的關聯性一般極弱,如果不進行過預先的學習,是根本聽不明白的。

所以聽著威爾福德講話的人們漸漸都變得一臉懵逼了。

他們聽不懂,但是感覺好專業啊。

“……綜上所述,我的末日預言其實隻是在部分細節上出現了失真,但結果是不會有變動的,冷熱的交替會讓外麵的世界變得更加煎熬。”

“外麵的人類會在寒冷與炎熱的折磨中快速死去……”

眾人覺得威爾福德的話好像在一周前就跟他們說過,隻不過當時沒有“炎熱”這個單詞。

但暫時還沒有人提出異議。

主要是剛剛就沒怎麽聽懂威爾福德在說什麽。

想反駁或者質疑,也得知道他說了什麽啊。

總不可能用“你剛剛都說了什麽鬼東西”這句話來反問他吧?

威爾福德目光淡定地掃視眾人。

心裏其實也暗暗鬆了口氣。

這些人恐怕不知道,他自己也擔心有人問他“你剛剛都說了什麽鬼東西”。

因為他也不知道自己剛剛說了什麽鬼東西。

他純粹就是生搬硬套,不時在語句裏夾上一點生僻名詞而已。

多虧他之前還看過一點氣象相關的書籍,不然這關恐怕是過不了了。

如果此時有人仔細打量的話,便會發現威爾福德的腦袋上的地中海都隱隱冒出汗來了。

也正是在這個關鍵時候,從後麵有人跑了過來:“最新的消息,外麵降溫了!”

“現在的溫度已經再次降到了-4攝氏度!”

眾人一聽,又看了眼威爾福德。

心裏都在琢磨著,難道真像他說的那樣,外麵的氣候是冷熱交替?

威爾福德的身體幾乎不可察地抖動了一下,好像某個緊繃的地方一下子鬆弛了下來,整個人都變得舒服了。

“都回去吧,這次是我的計算存在一點失誤,我可以寬恕你們的冒犯。”

大家互相扭頭看了看,然後第一個人站了出來:“感謝您的大度,威爾福德先生。”

其他人雖然忐忑,但還是有樣學樣。

“感謝大度。”

“感謝寬恕。”

“……”

剛剛洶湧的人潮一下子退去。

等到一個人都沒有了。

威爾福德這才慢慢轉過身來,用更慢的步伐踱步走回了自己的車廂,寬鬆的睡袍似乎比剛剛出來的時候變得更重更板結了。

他得回去換衣服了。

關門之前,威爾福德再次向外凝望。

他有一種預感。

計劃已經完全失控了。

事情的發展正在沿著一條超乎他預料的軌道在狂飆突進。

這讓他十分慌張。

剛剛他其實提前叫了列車上的士兵前來鎮壓,結果根本沒有人回應他。

那些士兵也在觀望。

所以他才不得不一個人走出來。

如果剛剛有一個人按不住衝動,上來跟他扭打在一起的話,那一切計劃就全完了,他會被拉下神壇。

然後,他會毫無尊嚴地死去……

他威爾福德也是人,一樣也怕死。

尤其害怕在這種完全不受控的暴亂中,沒有一點體麵,滿身狼狽地死去。

呯!

大門緩緩關閉。

內外世界再次被隔絕,但兩邊卻是一樣的忐忑不安。

……

南宮民秀在商務艙,裝著檢修線路的樣子,實則一直在偷偷注意那些從頭號車廂返回的人。

這些人垂頭喪氣的模樣全入了他的眼。

再稍微聽聽他們的議論,南宮民秀便馬上察覺出了問題。

這件事情肯定沒有那麽簡單!

威爾福德恐怕在說瞎話。

這更讓他的心思活躍起來。

等回到了乘務車廂,他馬上便找到自己的妻子,握著她的手,輕聲跟她說了剛剛自己的所見所聞。

當聽到外麵在下開水的時候,妻子也是一陣驚訝,嘴唇囁嚅著想說什麽。

南宮民秀知道她心裏要想什麽,拍拍她的手,說道:“如果有機會的話,我會和你一起離開列車的……”

在列車上生活,尤其是在列車上做牛做馬,可不是那麽美好的事情,封閉狹小的環境,壓抑的氣氛,還有繁重的勞務,隨時都在摧殘著人們的內心。

尤其是他妻子的性格,本來就向往自由,不喜歡生活在狹小的空間裏,尤其她還是一名即將生產的孕婦。

在這麽大的壓力下,能夠堅持到現在已經很堅強了。

對於南宮民秀的提議,妻子眼睛一亮,輕快地點了點頭。

但她很快又想到了一個問題:“我們的孩子……”

她是個因紐特人,掌握著在極寒中生存的秘訣,但即便是她,也很難保證肚子裏的孩子能不能在冰天雪地裏生存下來。

南宮民秀的表情凝滯,一會兒才輕輕撫摸著妻子的肚子道:

“最遲等到我們的孩子出生,我就會幫助你離開,到時候你先離開,我會在列車上保護孩子,等到孩子長大了,我們再團聚……”

車廂裏的密謀無人知曉。

但是車廂的身影此時卻已經引起了許多人的關注。

“會長,就是這輛列車,他們剛剛駛出了等離子噴流製造出來的熱區。”

遠隔大洋之外,張天元麵前放映著衛星拍攝的實時圖像。

而屏幕上,正是一列蜿蜒綿長的列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