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型運輸機在跑道上緩緩滑行到起點，然後放下折疊的機翼逐漸加速，直到抬起機頭，像大鵬一樣展翅高飛。
起飛時引擎掀起的綿長音浪哪怕是在緊關門窗的巴士裏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喬迪望著快速消失在視線內的飛機，臉色已經沉了下來。
現在的情況跟他之前通過衛星情報了解的好像有些不一樣。
他嚐試著詢問剛剛那架重型運輸機的來曆，但是陳見州也是摸不著頭腦的樣子，喬迪便知道，他們這次訪問是真的不受待見啊。
這邊的人為什麽會派出這麽一個二三十歲年紀，一問三不知的年輕人過來接待自己這批人？
簡直莫名其妙……
此時哪怕是一直深居基地的艾米莉亞也察覺到這次訪問恐怕不會順利了。
她扭頭看了一眼巴士後麵跟著的運輸車，那輛車上裝著他們帶來的物品，“人口炸彈”就在裏麵。
雖然父親對她沒有太高的要求，但她來之前還是給自己設定了一個理想目標，那就是要促進這邊的航天局跟他們一起合作推進A計劃，同時還要讓這邊接受B計劃的備份。
可是現在訪問還沒正式開始，她就已經感覺到艱難了，不要說A計劃了，也許B計劃的目標能完成就已經不錯了……
短暫停留的巴士重新啟動，很快就開出了現代化的機場。
從機場出來之後，剛剛還感覺壓力山大的喬迪就鬆了口氣。
因為機場外麵跟機場裏麵是完全不一樣的。
機場裏麵除了看不到綠植以外，一切都是現代化的，明亮的玻璃，整潔的跑道，有序的工作人員，還有滿滿當當的飛機……
而機場外的城市卻能看到明顯的衰落。
馬路上覆蓋了厚厚的黃沙，塵土彌漫在空氣中，天空也是灰黃的，大量廢棄的樓房和店鋪，木頭、鋼鐵、玻璃等一切有用的物品都已經被人拆走。
水泥地也被大量挖開，露出大片黃土，上麵盡可能地種滿了玉米，周邊還圍著一圈手工製作的欄柵或者鐵絲網，但盡管被嚴密保護著，巴士上的眾人仍然可以看到大片玉米其實已經枯黃死去。
雖然城市裏整體上還算整潔，但破敗的氣氛明顯籠罩在這座城市上空。
剛剛在機場裏麵，喬迪差點以為自己又回到了現代化的都市，現在才發現這隻是他的錯覺。
呼！
看來雖然跟情報上寫的有點出入，但總體還是對的，這邊的確麵臨著困境。
這是一個有利於他們的情況。
另一邊，艾米莉亞貼著玻璃，看著麵前的場景，心裏卻是在默默哀歎。雖然長期生活在基地裏，過著衣食無憂的上流生活，但是她在父親的影響下，並沒有變成那種何不食肉糜的人。
她能夠與普羅大眾共情，會為了他們的不幸而悲傷，會為了他們的死亡而悼念……
她心中一直懷揣著拯救世界，拯救人類的偉大理想，以生物博士的身份參與蟲洞探索，不僅是她父親的安排，更多是她自己的決定。
以她的身份和能力，再加上她父親的影響力，如果選擇待在地球上，必定可以無憂無慮地度過下半輩子。
饑餓與疾病，這兩個殺死這個時代大多數人的凶手離她的人生至少有十萬八千裏。
但她仍是毅然決然地選擇前往蟲洞的另一邊，為了人類的新生機而努力，要知道蟲洞對麵的新星係雖然可能蘊含著生機，但更有可能迎接她的是死亡。
可以說，從她做出這個決定開始，她就已經拋棄了自己現在所擁有的，在這個時代絕大多數人都無法企及的一切。
就在她心裏百般思緒的時候，旁邊略微放鬆的喬迪已經開始跟陳見州交流。
年輕就年輕吧，好歹是航天的人，專業對口。
喬迪勉為其難地跟這個年輕人討論起自己國內的計劃：
“我們現在已經在近地軌道部署了最新的永恒號飛船，它隻差最後一個組件就可以正式進入拉撒路行動的最後一節——為人類尋找新的家園。”
說起正事，陳見州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他摸著自己的下巴，詳細問起具體的進展。
喬迪也不隱瞞，直接將目前的困境說了出來。
“……所以你們現在是缺少航天員嗎？”
“呃……是宇航員。”
“那是你們的叫法。”把這點小差異略過，陳見州回想自己最近這段時間聽到的探索計劃：
“其實我們航天局也是最近才被突然重啟的，我也不清楚我們現在還有沒有在役或者曾經在役的航天員。”
“哦，你不知道，那好的……”雖然雙方接觸才半個小時不到，但是喬迪已經習慣了陳見州的不知道。
不過出乎他意料的是，陳見州這話還沒說完。
接下來這個年輕人嘴裏吐出了一個讓他驚訝的消息：
“不過現在可以告訴你們的是，在我們未來的航天規劃裏，是有載人探測項目的。”
喬迪頓時眼睛一亮，下意識抓住陳見州的雙手：“那個規劃要多久才會落實？！”
陳見州想了下，“應該……可能是近期的規劃吧，這個我不太清楚。”
這是真的不清楚。
其實他最近心裏也迷糊著呢。
自從那些奇怪的專家團隊過來以後，他們這些原本航天局的核心骨幹一下子就變成了邊緣人物。
就連製定未來的航天規劃，他們也隻能知道一個大概，細節一律保密。
近幾個月可能會進行載人蟲洞探測任務，這個消息幾乎就是他知道的所有了。
不過他的老師周坤似乎對此有不同的意見，並不是很讚同那些專家的看法，他的老師認為國內現在還沒有能力再進行一次載人發射，貿然的行動很可能會毀掉現在的大好局麵，至少也要等到最近發射的“探測器”抵達蟲洞軌道之後再說……
隻是這些內部的爭端就不能跟喬迪說了。
喬迪也壓根沒想到這裏麵的事情會這麽複雜，他激動到不得了。
“你們把宇航員送過來我們這邊，我們現在正缺一個這樣的人！”
這樣的話險些就從他的心裏吐了出來。
隻不過他下意識覺得這樣說不行，所以才硬是按捺住了這股衝動。
理智告訴他，這件事要徐徐圖之，心急吃不了熱披薩，所以他隻能耐心陪著陳見州繼續聊天。
在說話間，巴士繼續向前開著。
車上的訪問團看著外麵破敗的街景，總是覺得有哪裏不對勁，但又說不上來……
“好像有一些奇怪的地方。”艾米莉亞趁著空隙，小聲跟喬迪說話。
喬迪跟著她的目光看向車窗外：“怎麽了？”
“人呢？”這時候車裏忽然響起了一個聲音，“為什麽這些街道上沒有人？”
一言驚醒夢中人！
艾米莉亞這才醒悟過來，轉頭看著車窗外麵，果然發現街上居然連一個居民都看不到！
這明顯是一個有人的城市才對！
喬迪看向陳見州，心裏默默做好了他說不知道的準備。
然而……
陳見州摸了下頭發：“這個我還真知道！”
“居民們現在應該都已經集中到一起勞動了，每個街區的居民負責的地方都不一樣……”
說話間，巴士拐了個彎，隨後眾人便一下子看見在另一條馬路上，許多戴著護目鏡和麵罩的人正拿著掃把一類的清潔工具，一點一點地清理路上厚厚的泥沙，掀起的沙塵幾乎將他們的身影吞沒。
“這是在清潔馬路？”
陳見州點點頭。
艾米莉亞問道：“為什麽要清潔馬路，這有什麽意義嗎？”
以現在這種情況，馬路上基本不跑車，沒幾天沙子就重新蓋回去了，在她看來這件事根本沒意義。
“不止是清潔馬路，我聽說還有其他工作，比如維修道路電線和自來水管道什麽的……”
這些消息陳見州也是聽自己家人說的，他平時都待在基地裏忙活。
而巴士裏的眾人更加迷惑。
“修電線和自來水管……這能有什麽用嗎？”喬迪眨眨眼睛。
難道這些人還想著恢複供電和供水不成？
要知道哪怕是他們國內，現在也沒法保證城市的供電和供水。
哪怕是庫珀那樣的農場主，新時代的“石油”富豪，也一樣得靠太陽能供電。
陳見州又抓了抓頭發，就在喬迪以為他又要說不知道的時候，他的眼神往上抬了下，好像在回想什麽東西，過了一會兒才說道：
“我記得前幾天好像有下發一份文件，上麵說過工業複蘇，交通先行，水電就位，信息聯通，教育配套……”
“這樣一想的話，之前機場那些飛機可能也跟這個有些關係吧？”
這個說法究竟對不對，陳見州也不知道，他平時都窩在基地裏搞研究，對政務上的事情了解不多。
不過艾米莉亞和喬迪聽完他的話，眉頭都是一跳。
現在這個世界的情況，工業還能有前途嗎？
現代化的工業一旦失去了其中一個環節，整個鏈條都會癱瘓掉，何況現在全球工業體係都已經基本崩壞了——
現在大部分國家都隻能勉強維持某些低級產業的工業規模，小範圍滿足民眾的需要。
就這樣都已經是極限了。
在這種情況下，想要工業複興？
拿什麽來複興？
艾米莉亞對此表示懷疑。
但是隨著巴士繼續前進，越來越多的人出現在她眼前。
路邊有在維修電線的，有在挖自來水管的，有在檢查網線的，甚至還有開著挖掘機拆房子的……
而且除此之外，路邊還有一些人排著長長的隊伍，最前麵是許多橫著坐成一排，正在專心診治的醫生。
最讓人驚訝的是，在這些醫生後麵那些型號特殊的車子。
“X光……”艾米莉亞忽然脫口而出。
“怎麽了？”喬迪不解。
“你看那輛車子，那裏麵肯定是一台X光機，進入那裏的人是在接受X光檢查！”
聽見艾米莉亞這麽確定，喬迪也認真審視了那輛醫療車，果然在上麵發現了X光的標識。
他扭頭看向陳見州，希望這個年輕人能為自己解惑。
陳見州想也不想，便道：“這是一場大規模的義診活動，醫生會為所有前來檢查的人進行免費診治。”
他之所以會這麽清楚，是因為他媽媽就在這些排隊的人裏麵。
“所有人都可以照X光嗎？”艾米莉亞忽然問。
“嗯，”陳見州很確定這個消息，“所有人都可以，除了X光似乎還可以提供超聲波檢查，專業的婦科檢查、抽血化驗等等……我記得這是宣傳信息上麵說的。”
不止是義診，似乎他們單位最近也要開始同樣的檢查……
陳見州迷糊地想著。
旁邊的喬迪和艾米莉亞對視一眼，都能感到對方心裏的驚訝。
“不可思議……”
艾米莉亞目光向後，遠遠望著義診的現場：“哪怕在我們國家，現在一般的醫院都無法提供這麽多項的檢查了。”
而這裏的義診居然比他們的醫院做得還好？
突然間，喬迪再次懷疑起了自己剛剛的判斷。
這怎麽看也不像是麵臨艱難困境的樣子啊……
在淩亂的想法中，巴士橫穿過城市，一路直達航天基地。
基地裏的景象讓艾米莉亞有些眼花繚亂。
重啟之後的航天基地已經基本恢複了原本的麵貌，看起來比之前他們降落的機場都要現代化。
恍惚中，喬迪又覺得自己好像找回了在機場時的感覺——全球騷亂從來沒有發生過，他們正身處現代社會之中。
就在這時。
周坤帶著人出來熱情地迎接他們，這讓喬迪心中的怨氣散去不少，感覺自己這一行人終於得到了重視。
不過這份舒心隻持續了不到半個小時，雙方見麵一陣寒暄之後，周坤身邊的人就向訪問團介紹了特意為他們安排的訪問行程。
“參觀航天基地，參加學術會議，繼續參加學術會議，再參加學術會議……”
喬迪完全沒意料到他們的訪問行程居然會被這樣安排。
他們的時間被排得滿滿當當的，一會參觀這個，一會參加那個的，但是——
這裏麵沒有任何一個內容是跟蟲洞直接相關的啊！
連個機會都不給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