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場沉默了好一會兒。
沒有人說話。
艾米莉亞·布蘭德率先說話：
“怎麽了嗎？為什麽你們看起來都這麽不高興？無論他們是誰，隻要他們跟我們擁有同樣的目標，那他們就可以成為我們的朋友，不是嗎？”
“難道你們還抱著十幾年前的老思維嗎？你們是覺得現在死的人還不夠多嗎？”
艾米莉亞·布蘭德現在才三十出頭，完全就是在全球騷亂的背景下成長起來的一代，她早已厭倦了以前發生過的一切。
那些四五十歲年齡段的人麵麵相覷，久久沒有說話。
最後還是布蘭德教授開口：“艾米莉亞說得對，現在已經跟以前不一樣了，他們應該成為我們的朋友。”
“喬迪，去看看他們做得怎麽樣吧。”
“好的，教授。”喬迪應聲離開了沉默的人群。
直到這時才有人聳了聳肩膀，對艾米莉亞·布蘭德說道：“也許博士你說的是對的，他們的確可以成為我們的朋友，隻不過如果這位朋友是其他人的話，我們也許會更高興一點……”
艾米莉亞瞟了說話的中年男人一眼：“你期望的那些朋友，二十年前就已經被你們把糧食搶光了，不是嗎？”
“我長大之後還聽說過，你們寧願往糧倉投下燃燒彈，也不願意看著那些糧食被搬走，最瘋狂的時候，你們甚至還試圖投下核彈，將平原上的農民消滅，然後將那裏的土地據為己有？”
“嗯……博士你可能從一些非官方渠道聽到了這些虛假消息，沒有任何記錄表明我們曾經做過，或者計劃做這樣的事情。”
艾米莉亞冷淡地撇了下嘴：“現在同樣沒有任何記錄表明阿波羅登月是真實存在的曆史，教科書上甚至公然宣稱它是假的，不是嗎？”
剛剛說話的男人聽到這個，頓時不再說話，自覺閉上了嘴巴。
艾米莉亞也沒有再做無用功，而是把目光放到喬迪身上。
這位航天係統的負責人正和其他人分析著衛星網絡實時收集到的信息。
布蘭德教授也站在他身邊，看著屏幕上傳回來的各種參數：
“情況怎麽樣？他們的發射還順利嗎？”
喬迪道：“現在的情況似乎不太妙，先生。”
“他們發射的火箭速度很快，推力很強大，僅從這方麵來看他們的火箭技術相當高超。”
喬迪調出了衛星傳回來的照片。
在大氣層中，可以明顯看到一個耀眼的光點正向著太空衝出去，它拖出一道長長的光，像是從地麵向天空逆飛的流星。
“這不好嗎？”布蘭德教授繼續發問，在他看來，火箭推力大速度快肯定是一件好事。
“咳咳，”喬迪咳嗽了兩聲，“這原本是好的，但是您也知道自從蟲洞出現之後，它對整個太陽係內的宇宙空間慢慢產生了普遍性的影響。”
“比如地球上層大氣部分的引力就出現了畸變，航天器的發射也必須要適應這種引力的突然改變。”
“在十幾年前，拉撒路行動的訓練就因此出現過事故，當時操作飛船的飛行員就在突變的引力中墜機，險些死亡。”
“這枚火箭現在的速度太快了，快到它們可能無法成功入軌，哪怕它們瞄準了蟲洞的軌道……”
聽到這裏，布蘭德教授和其他人都有些緊張。
總體上來說，現場眾人還是希望這枚火箭能夠發射成功的，這樣他們至少有了一個備選的合作夥伴。
對於布蘭德教授來說，更是希望如此。
他盯緊了屏幕上的參數，不時詢問喬迪最新的變化。
隻不過聽到的消息一直都是太快了，太快了……
“他們快到刹不住車了！”
突然，喬迪這樣說道。
布蘭德的手一下子捏緊。
喬迪在屏幕上一通操作，顯示出從地球前往蟲洞的幾條軌道，而被標注為紅點的火箭，並不在這幾條軌道中的任意一條。
“引力的畸變導致火箭的軌道出現了錯亂，他們錯過了前往蟲洞的機會。”
喬迪這樣說道：
“如果他們發射的載荷擁有自帶的動力，那接下來也許還可以對軌道進行修正，代價是航天器的壽命會縮減，如果沒有的話，那恐怕這東西隻能在太空裏當一個漂浮的吉祥物了……”
塵埃落定。
布蘭德教授歎了口氣，剛剛一直捏著的手也不由得鬆開。
艾米莉亞·布蘭德在旁邊露出失望的眼神，剛剛與她對話的那個中年男人還是聳著肩膀：“看來他們還沒有做好跟我們做朋友的準備。”
艾米莉亞照例掃了他一眼，卻沒有心情再說話。
……
國內。
航天發射基地。
火箭發射軌道偏移的事情，這裏知道的時間比大洋彼岸還要早。
周坤目瞪口呆地看著現在顯示的航天器飛行軌道，完全沒想到會是這麽一個結果。
火箭各級明明都工作正常，分離也順利，怎麽軌道就偏移了呢？
在發射之前他們明明說過引力異常的事情啊！
周坤驚愕望向旁邊那些不知道來曆的專家們，卻見到他們臉上沒有一點發射失敗該有的神情，反而是理所當然地在討論著：
“果然打歪了。”
“那鐵定得歪，這樣打上去不歪才怪。”
“……”
一瞬間，周坤心裏隻覺得一陣怒火升起，幾乎就要衝上去給這幾個不知道事情嚴重性，一點責任心都沒有的專家一個狠狠的教訓，至少……至少要揪著他們的衣領狠狠地罵一頓！
不過他才剛剛邁開腳步，就又看到一個年輕人走到了他們身邊，小聲說著什麽，然後幾人便一陣一陣點起頭來。
說到後麵，就連袁和光也走了過去。
而且看這些人的神情，怎麽說著說著就越來越輕鬆了……
似乎也同樣沒把軌道偏移放在心上？
周坤感覺愈發奇怪了。
他們這麽辛苦，花費了這麽大的人力物力，才把火箭和載荷送上了太空，怎麽現場好像就他一個人在意軌道偏移的事情？
事實上，他想得沒錯。
現場的確就他一個人在乎這件事。
因為早在發射之前，航天團隊就已經跟張天元說過了，這次緊急發射隻能保證火箭能上太空，能不能順利把載荷送入軌道，那都是得看緣分的。
現在看來，顯然是沒那麽多緣分了。
這半個月不到的時間裏，現場這支團隊要重啟一個航天基地，將火箭和發射場地適配，安裝配套設備……
這麽多事情下來，哪裏還有精力應對上層大氣的引力畸變現象。
那是要對火箭本身進行改動的。
這樣的工作不可能在半個月之內完成，哪怕是以流浪時空的技術也沒辦法。
有了這個心理準備，現在看到這個結果，大家倒也不覺得突兀。
何況張天元早就已經做好了應對——
這次火箭上搭載的航天器不是常規的探測器，而是一艘特殊的飛船。
之所以說它特殊，是因為這玩意堅固耐用，結實可靠，擁有數個可複用的大推力噴射引擎，並且儲存了大量燃料。
同時在船體內部，還有一個窄小的空間可供人類活動，在這裏還設置了加注燃料的進料口——
“接下來我們會遠程啟動噴射器，操控飛船進行改道，等到它順利進入蟲洞軌道之後，內部的燃料也差不多耗盡了。”
專家在給袁和光講解。
張天元適時道：“燃料耗盡之後，我會打開通往飛船內部的時空隧道，我們隻要穿過隧道，就可以給飛船重新添加燃料了，這樣隻要散熱不出問題，飛船就可以一直在太空中保持滿燃料的狀態加速飛行……”
袁和光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操作，他愣了一下，“這樣也可以的嗎？”
張天元笑道：“當然可以，類似的情況我們已經遇到過很多次了。”
之前環太時空的先驅就是栽在了這上麵。
被係統定位了的危險流浪者號進入了它們的星球，並且被摧毀之後，係統也自然而然地獲得了那裏的坐標。
現在太空上這艘飛船的情況也是一樣。
時空隧道連接的不是宇宙，連接的是飛船內部的那片空間。
“我們這樣做除了可以隨時調整飛船軌道以外，還能讓飛船的速度大大提升。”
“如果按照正常的情況，從地球前往蟲洞，至少需要兩年的時間，通過火星的引力彈弓效應加速才能抵達。”
“但是在無限燃料的情況下，飛船抵達蟲洞的時間至少可以縮短到半年時間甚至更短。”
“而且，等這艘飛船抵達蟲洞之後，它就可以變成我們的時空信標，通過與它連接的時空隧道，我們可以將中間這段路程省略，直接向蟲洞周邊派出航天器，不再需要從地球上發射……”
專家們的話給袁和光帶來了驚喜。
他之前完全沒想到，時空隧道居然可以這麽靈活多變。
“那接下來就期待大家的好消息了。”袁和光鄭重地跟每一位專家都握了手，然後專家們才授權指揮台上的操作員啟動飛船的引擎，開始調整軌道……
在人群外麵，周坤還是呆呆地站著。
他抓了抓自己的頭發，忽然感覺自己是多餘的。
……
無聲的太空中。
一道亮光突然出現，烈焰從一艘飛船的尾部噴射而出，推動著它開始變軌，在無垠的太空中向著蟲洞的軌道前進。
這一番變化自然落在了衛星網絡的電子眼中。
“他們的飛船啟動引擎，開始調整軌道了！”
喬迪第一時間從屏幕上察覺到了變化。
布蘭德教授找來了一張椅子坐下，他喘了口氣，擦了把汗：“雖然他們犯了一些錯誤，但現在這種情況，已經沒有其他選擇了，他們是我們最好的合作方。”
“喬迪，協調一下，向他們發出我們的信號，我們可以和他們一起拯救全人類。”
喬迪雙手抱胸，點頭道：“我會嚐試尋找渠道的，雖然這有點困難。”
“再怎麽困難，也比拯救全人類要輕鬆。”
布蘭德教授感覺自己休息夠了，就站起來緩緩向著一間實驗室走去。
艾米莉亞雙手抱胸，也跟著過來了。
因為這裏是她的地盤——
這是儲存著“人口炸彈”的實驗室。
“爸爸，你要看一下嗎？”自己的父親時不時就會過來看一眼，對此艾米莉亞已經習以為常了。
布蘭德教授沉默地點了點頭。
然後艾米莉亞熟練地抓住旁邊架子上的一個把手，將其轉動一圈，一個圓柱形的鋼製裝置從冷庫中被抽了出來，裏麵儲存著大量小玻璃瓶。
這就是人口炸彈的一部分。
這玩意說白了就是儲存著近五千個人類受精卵的容器。
按照計劃，如果引力方程無法被破解，引力無法被修改，那這些受精卵就會成為人類最後的希望，宇航員會開著飛船將它們帶到新星球孵化，這些未出世的生命將作為新人類在那裏生存。
這就是布蘭德教授的B計劃。
破解引力方程，掌握引力拯救全人類則是A計劃。
一想起自己的計劃，布蘭德便完全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中……
直到女兒的聲音將他喚醒：
“爸爸？你還好嗎？”
艾米莉亞擔心地看著他。
布蘭德教授笑了笑：“我剛剛隻是在想如果有了合作夥伴，也許我們可以多帶一些受精卵。”
艾米莉亞皺眉道：“我們的目標是拯救全人類，B計劃隻是最後的手段，不是嗎？”
“呃……”布蘭德教授愣了一下，旋即道：“你說的沒錯，引力方程一定可以解開的。”
“我今天累了，先回去了。”
說完，布蘭德教授便轉身。
艾米莉亞跟父親道了再見，然後轉身將受精卵放回去。
她不知道的是，她的老父親才剛轉過身，臉色就灰暗了下來。
她更不知道的是，其實根本就沒有什麽A計劃。
她的老父親早就知道A計劃注定失敗。
早在十年前，布蘭德教授就已經將引力方程破解了，然而他得到的結果是完全錯誤的，那個結果根本無法調和相對論與量子力學。
自那時起，他就知道自己做了三十年的無用功，在缺乏真實數據的情況下，人類根本不可能解開引力的秘密。
而他需要的那些數據隻存在於黑洞的內部，偏偏黑洞連光都可以吞噬，內外是完全隔絕的，沒有任何信息可以從裏麵傳出來。
外麵也絕無可能觀測到黑洞內部的情況……
所以他絕望了。
幾乎沒有人知道，他早就已經放棄了A計劃，放棄了拯救全人類，將全部希望都放在了B計劃上。
為了B計劃能夠繼續順利推進，他甚至不惜欺騙了所有人，讓他們以為A計劃還有希望，人類還有希望……
布蘭德教授走到門口，最後看了一眼自己那個忙碌的女兒——
“艾米莉亞，在新的星球，你要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