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九走過之後,慕雲峰把李小蕙從樹上放了下來,解開她的穴道,還很“好心”地替她揉了揉僵硬的關節,扶著她走了幾步。

“小蕙,看到沒有,那個家夥很緊張地離開了。”慕雲峰道。

“你帶我看這個,有什麽意義?”

“江家可是富甲天下的,可是這江九,他和我不一樣。他第一次見到那扳指的時候,可沒有急匆匆地像我一樣馬上就認你啊!小蕙,這個家夥對你不衷心,要不要我去悄悄地殺了他,我易容之後取而代之?”

殺人殺人,難道在慕雲峰心中,就沒有半點法治意識?唐朝的律法其實還算的上嚴厲吧?武則天統治時期,有些方麵甚至是嚴酷。可是慕雲峰怎麽可以講殺人掛在嘴邊上,就像是殺一隻兔子那麽容易輕鬆呢?

慕雲峰看到李小蕙臉色都變了,忽然哈哈笑道:“你將來可是要一統天下的人,再不濟也能混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怎麽一條人命,就能讓你嚇得臉色都變了?放心,就算是殺人,也是下屬替你去殺,血汙不了你的手,你不想看,沒有人會逼著你看,你隻要點點頭就好。”

權利就是這樣,隻要點一點頭,就會有人替你去殺人,替你去犯法,替你去做一切事情。你可以幹幹淨淨地安然坐著,也許很多條人命就在你一點頭的瞬間消失無蹤,但你卻可以一滴血都看不到。

李小蕙低頭看著手上的扳指,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從她心底湧上來。這就是權利的感覺麽?剛開始的時候,她心裏是有些怕的,可是現在,另外一種感覺爬上了她的心頭,既然她可以有這樣的權利,為什麽連自己的生死都不能掌握在自己手中?她不想死,她還遠遠沒有活夠呢!

繁華世間,有多少美景她未曾親眼目睹,有多少幸福她不曾親自品味?這短短的幾十年,之前的日子,她過得不是平淡之極就是擔驚受怕,現在又時時刻刻處在死亡的威脅下,真正幸福快樂可以隨心所欲生活的時間,並沒有多少。

虧不虧?

李小蕙笑了笑,她這一笑,卻笑得一旁的慕雲峰莫名其妙而且心驚肉跳。

好端端地,她笑什麽,有什麽好笑的?難道是因為中毒的關係,所以人都會變傻了?是不是自己捉弄她過頭了,她氣惱之下,把自己氣傻了?

天哪,他隻是覺得無聊,所以逗她玩兒玩兒罷了,又不是真的慫恿她去殺人!再說,就算是真的有什麽家夥必須被清除,也不會讓她出麵啊!他一定會代勞的!

李小蕙笑過之後,平靜地站起來,道:“回去吧。”

慕雲峰更加疑惑不解,怎麽忽然笑,忽然又不笑了?是因為想到什麽好笑的事情麽?

李小蕙站起身走了兩步,回頭看,慕雲峰仍舊沒有動,李小蕙道:“怎麽不走?”

“呃,走。”慕雲峰急忙跟上,忽然發覺李小蕙真的有些主人的樣子,而自己,怎麽變得這麽聽話?倒真的像是一個衷心的好屬下。雖然他從前一隻說自己是個衷心的屬下,可那隻是戲言而已,戲言也能當真麽?

慕雲峰很像再說幾句話,改變一下這讓他感到不適的氣氛,可是李小蕙一言不發,臉上一點兒表情也沒有,慕雲峰摸不準她是高興還是不高興,連著試探了好幾次,都像是泥牛入海一般,一點反應也沒有。一向伶牙俐齒的慕雲峰,這次卻像是吃了虧的啞巴,滿肚子的話,卻一句都說不出。

回到家中,李小蕙心平氣和地請慕雲峰坐下,然後道:“請你把江九公子請來,然後,你還知道有多少個人,把名單詳細寫下給我。”雖然和氣,卻一副主人的口吻。

“小——小蕙,你怎麽了?吃錯藥了?”慕雲峰說著伸出手就要摸一摸李小蕙的額頭,難道又該吃龍鱗參了?還是吃多了龍鱗參,人也會變得不正常?怎麽口氣變得這麽奇怪?從前可不是這副樣子啊!

李小蕙頭側向一邊,避開了慕雲峰伸過來的手,道:“我很好,腦子也清楚,你不用擔心。”她的確好得很,隻是想要稍微改變一下自己目前這種無所事事整天睡覺睡到自然醒,數錢數到手抽筋的米蟲狀態,因為米蟲做太久了,也會膩的。

“那,我去把江九帶來。”慕雲峰後退幾步,心中琢磨,要不要先去找王爺,把這件事告訴他,讓他定奪?可是要怎麽向王爺說?說郡主現在很正常?那有什麽好說的!說她不正常?可明明正常到不能再正常。她又沒有毒發,又沒有鬧著要離開,又有什麽不對呢?

慕雲峰想到李隆基對他說的話,“不是要利用她,而是讓她意識到扳指的意義,讓她做真正的扳指主人。她中的毒,必須要靠她自己才解地開。”

現在這樣不是很好麽?

可是,為什麽給人的感覺卻奇奇怪怪地?難道是因為他早已經習慣了從前李小蕙那種遇事總想著躲避,沒什麽心機又沒什麽頭腦,總是被別人推著走的樣子麽。

慕雲峰剛走,李小蕙就讓人備車,她要去找李隆基。

反正慕雲峰就算是再快,也不可能一眨眼的功夫就把江九帶倒她的麵前來。而李隆基就住在長安城內,距離她的寓所還不算遠,不如趁此時間,先去見他。今日李小蕙一想,有許多問題從她腦子裏冒出來,有許多話不吐不快,而且有些話,非對李隆基說出來不可。既然想到了,就要趕緊做,世事多變,誰知道晚那麽一天兩天,又會發生什麽別的事情呢?

李隆基很少外出,他來長安是暗自來的,若是被武則天知曉,懷疑他有什麽不軌不臣的企圖,他就很可能步那些被殺的太子皇子的後塵了。長安城中處處都是眼線,處處都是危險,他要盡量避免讓任何不可信任的人看到他,他要盡量避免更多的人知道他身長安。

所以閉門不出是個好辦法,閉門不出而且不清掃庭院,讓這處庭院看起來與無人居住時沒多大差距,晚上的時候,除了看門人那個小屋的燈是亮著的,整座庭院都是黑沉沉的,這樣,就更不會有人起疑心了。

雖然李隆基這處庭院已經是偏僻之極,但他還是處處小心著。

但是,他寧願過這種提心吊膽的日子,也不願再回到臨淄去,做他偏安一隅的太平小王爺。因為他聞到了一種不安定的味道,那種隻有天天在勾心鬥角的政局中盤旋的人才能嗅到的味道。

曾今叱吒風雲的女皇已經老了,她就像是從前所有曾今英明的君主一樣,在年老的時候開始縱情聲色。她寵愛那兩個少年人,讓什麽都不懂又驕橫跋扈不可一世的他們掌管著政權;她漸漸遠離了長安,常年呆在洛陽;尤為重要的,是她從未明確地指定過誰來做她的繼承人。

雖然她曾經隱隱約約暗示過是太平公主,也暗示過是武家她的某一位侄兒,可她卻從未明示過。年老的皇帝,如果沒有明確的繼承人,就是巨大的隱憂。

李隆基當然知道自己留在長安會有多大的風險,他也知道,回到臨淄去,就會遠離爭端的漩渦,遠離那吞噬了無數條人命的黑洞。可是,也會遠離機會,也許是此生稍縱即逝再難遇到的機會。

李隆基將自己隱藏在房間的黑暗處,久無人居住的屋子,處處都散發出一股潮濕混雜著發黴之後的氣味,又不敢大張旗鼓地通風打掃,所以他雖然已經在這裏住了幾個月,這味道依然未曾全部散去。

透過窗紙上那巴掌大的破洞,李隆基可以看到庭院門前的一切,有那些車輛經過,有什麽人帶著好奇的目光向這扇半掩著的門裏麵張望,又有哪些孩子試圖偷偷進來,被看守門庭的人發現趕了出去。

透過窗縫,就可以看到大千世界的一角。

李隆基喜歡看到那些孩子們打鬧著跑過去,他小的時候也未曾這麽快樂過,皇子的生活,是處處都被條條框框拘束著,很少能有舒展自如的時候。

他想,如果不出宮,也許不會有這樣的機會,可以如此進地觀察普通的百姓是如何過日子的,普通人家的孩子是如何長大的。所以在這之前,他最大的愛好就是遠離他的王府,穿著平民的衣服,體驗那種和皇族完全不同的生活,沒有了那麽多的拘束,穿著如此普通甚至在他看來有些破爛的衣服,人居然可以活的如此自然而快樂。

原來百姓的需求是那麽簡單,隻要不餓肚子,隻要不受凍,隻要家庭和睦不必妻離子散,生活就完全可以幸福地繼續下去。如果真的可以如此簡單,為什麽小時候聽老師講的卻是那麽難呢?

李隆基正在看,正在想的時候,他看到獨自一人走來的李小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