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麵前還帶著孩子稚氣的同平兒,李小蕙也不知說什麽才合適,她斟酌了半響,用緩和的口氣問道:“為什麽要殺我?”

同平兒一直低著頭,在聽到李小蕙說話的時候,她猛然抬起頭,那張猶帶幾分稚氣的臉上,已經滿是淚水,她凶狠地瞪著李小蕙,道:“你居然沒死!下回我一定會看清楚你的臉再動手!”

“你以為,你還有下一次機會麽?”李小蕙緩步走進同平兒,她被一道道繩索綁的死緊,因為捆綁時間太長,她的手腕和脖子都被繩子勒出淤青,而且已經被粗糙的繩索磨破了。

李小蕙觀察了一下一臉執拗的同平兒,轉身向一旁的帶刀侍衛道:“借用一下你的刀。”

侍衛以為李小蕙想要殺了同平兒,急忙上前一步,道:“這等髒汙的事情,不用公主動手,小人代勞就好。”說著,拔出刀便向著同平兒走去。

同平兒看著那逐漸向自己走過來的侍衛,一時間心中萬念俱灰,仰頭歎道:“姐姐,妹妹無用,沒辦法給你報仇,現在妹妹來陪你!”

“回來!”李小蕙製止了那侍衛,從他手中接過長刀,彎下腰仔細地研究那些捆住了同平兒的繩子。同平兒皺著眉頭,看著向自己彎下腰的李小蕙,本能地想要避開,但是被繩索捆綁至膝蓋的腿/根本邁不開步子,她踉蹌一下,差點摔倒。

當初捆綁同平兒的那些人都是孔武有力的男人,綁縛唯恐不緊,繩結又都是死結,每一根繩子都深深地勒進了肉裏,李小蕙費力地琢磨了半響,卻連一根繩子都沒有解開。

李小蕙放棄了努力,對一旁的侍衛道“給她鬆綁。”

“公主,不可!”李小蕙身後的侍女急喊道:“公主,解開繩子,她會傷了公主的!”

“不解開,她的手就要廢了。”同平兒的手已經呈現紫色,顯然是長期血液不流通所至,時間再長,她的胳膊和手就會因為長期得不到富含氧氣的新鮮血液補充,而逐漸壞死。

侍衛看了一眼李小蕙,在得到了確定的信號後,揮刀便將同平兒身上的繩索一並割斷,那些繩子幹淨利落地落在地上。

身體剛剛脫離了束縛,同平兒努力活動了一下已經僵硬的胳膊和手腕,用狐疑的眼光盯著李小蕙。“你放了我,我還是要殺你!”

一旁侍衛持刀上前,護在李小蕙麵前,雖然侍衛心知此刻這個小女孩兒早已經失去了攻擊公主的能力,仍舊是唯恐此人不顧一切,傷了公主。

“殺不殺我,由你,放不放你,由我。”李小蕙疲累地閉上眼睛,揮了揮手,道:“你走吧。”

“你幹嘛放我,不怕我再殺你麽?”同平兒畢竟是小女孩兒心性,好奇心強,雖然心中對於這個奪走了姐姐生命的公主恨之入骨,卻還是仍不住將心中的疑問照實說出。

“你姐姐救過我一命,不管出於什麽樣的原因,我欠她一條命,她已經死了,我隻好將這條命還在你身上。這份人情我欠了好久,以後怕是都沒什麽機會還了,趁著現在我還能放你走,你快走吧。”李小蕙看了看那個眼睛大大的女孩兒,腦海中浮現出那個死在她懷裏的女子,那麽年輕的生命,就因為她而消損了。

李小蕙道:“你也不用費心殺我了,我大概也活不了多久,你要是想看著,就等在洛陽,明年春草茂盛的時候,我的墳頭怕是就要長草了。”李小蕙看了看懸在她腰間的那個裝了龍鱗參的小瓶子,心中萬念俱灰。她再也沒有一年前那樣的心力,沒有了一年前那樣的求生欲望。

她就像是一隻被放在溫水中慢慢煮開的青蛙,已經失去了反抗的勇氣。這半年多的時間,為了自己身中的劇毒,她想過無數的辦法,甚至做自己本不願意做的事情。如今,下毒之人已然浮出水麵,可是解藥卻沒有。

沒了求生的欲望,李小蕙覺得自己很累,她想好好睡一覺,把她提心吊膽過的那些輾轉難眠的夜晚都補上。

李小蕙打了個哈欠,擺了擺手,自顧自回到屋子裏休息,不再理會站在正堂的同平兒,隻是吩咐侍衛她什麽時候想走就讓她走,不可阻攔。

子衿啊子衿,你替我挨了一劍,我卻把凶手放了,你若是知曉之後,會怨我麽?

同平兒看著那個消失在屏風後的身影,愣了好久。姐姐為了這個女人死了,可她卻要殺了這個女人,姐姐到底會怎麽想呢?

這個女人真是奇怪,她明明還活著,活的好好的,為什麽說自己命不久矣了?一個命不久矣的人,為什麽還能那麽平靜地談論這件事情?她應該很慌張才對啊!

同平兒心裏清楚,如果把自己交在太平公主手中,太平公主一定會殺了她。一個會行刺公主的奴仆,留在身邊就太過危險了。可是,這個永泰公主卻放了她。同平兒活動著仍舊有些僵硬的手腕,看著地上那些斷開的繩子,一時有些茫然。

離開了太平公主府,她能去哪裏?她從小就在太平公主府長大,除此之外,她再也沒有其他的地方可去。父母在她未曾記事的時候就過世了,父母還有什麽親人在世,她也不知道,她能去哪裏?

猶豫了良久,同平兒在侍衛虎視眈眈的注視下,一步一拖慢慢地離開了永泰公主府。

李小蕙睡了一天一夜,她醒來的時候,張易之派來接她入宮的人已經在堂外等候多時了。

“走吧。”李小蕙笑了笑,她也沒多少隨身物品需要收拾,而且這些東西都有仆人代勞,她起身跟著來人進了馬車。

當一個人的生命用兩位數就算得清楚地時候,她也就沒有什麽害怕的了。

“惠兒,你怎麽回來了?”韋妃在見到李小蕙的時候,吃了一驚,更加讓她吃驚的是跟在李小蕙身側的張易之。

“公主思念父母,不忍遠離,所以暫且回宮住幾日。”張易之代替李小蕙作答,之後,引著李小蕙到了她的屋子。

名義上是公主,實質上是囚徒,那屋子陰暗且狹小,一點也不像是公主應該住的地方,甚至比下人的屋子更糟糕。不過,比比身為太子的李旦,李旦住的地方,也是年久失修的一處偏殿,下雨的時候屋子還漏水。

李小蕙算算自己不過隻能活那麽幾十天,覺得這剩餘的時間可不能虧待了自己,便提出要換地方,她要住在緊鄰花園的地方,從窗口可以看到外麵的綠草鮮花,能聽到鳥語聞到花香。

公主擺出架子來,還是要適當蠻橫一下的,李小蕙此刻就徹底擺出了她的公主架子,柳眉倒豎怒喝道:“張易之,你敢不給我換!”

性格軟弱的人,就會被人欺負,反過來,適當強硬一下,反倒是會得到尊重。太子李旦在宮中素來柔弱,也就沒人管他的衣食住行。而安樂公主雖然身為太子和太子妃的女兒,但是自小就囂張跋扈,兼之生來貌美,得到了武則天的歡心,所以,安樂公主的環境要比太子李旦還優越。

“我是公主,安樂也是公主,憑什麽我們的待遇就不一樣?張大人,難道要我去找皇上評理麽?”

張易之本想著借這個機會,讓李小蕙吃點苦頭,卻被李小蕙如此突然的變化弄得有些措手不及。

“公主,洛陽比不得長安,宮中的房間雖然多,可是都有定數的,易之不便輕易給公主調換,不如公主先湊合一夜,明日易之一定會為公主安排好更加舒適的屋子。”

李小蕙知道,隻要她此刻住進去了,就別想著還能搬出來。

“安樂呢?”李小蕙笑道:“安樂公主孕育幸苦,這幾個月都不會入宮來吧?我們是姐妹,我住在安樂那兒,不置可否?”

“這,那房間久未清掃,實在有些髒汙。”

李小蕙撇了一眼自己麵前更為髒汙,不知多長時間也沒有清理過的屋子,笑道:“沒關係,我可以坐著等,看著下人們清掃。”

李小蕙自己都提出來了,張易之就不便再推脫,隻能不清不願地命人給李小蕙帶路,而他自己推說有事,先行告退。

這次正麵交鋒,李小蕙完勝!

安樂是個非常會享受生活的女子,年幼時那艱難的環境讓她知道身份和地位是多麽重要,錦衣玉食的生活是多麽美好。

當李小蕙踏入安樂那外表看起來不大的偏殿時,簡直要被殿內那些豪華的裝飾驚呆了!比較起她父母做住的那簡陋寒酸的地方,安樂的屋子簡直就是天堂。

一邊感歎安樂不懂得孝敬父母,隻顧著自己享受,所以日後才有了弑父的舉動,李小蕙一邊舒舒服服地躺在安樂那張柔軟舒適的臥榻上。反正她懷了孕,十幾歲的女孩子身體尚未完全發育成熟,就要承擔生育,不管對於誰都是很艱難的,安樂這些日子已經無法出門了,李小蕙就是知道這一點,才強烈要求住安樂的屋子。

因為安樂那個蠻橫且占有欲極強的女子,就算是在麵對自己姐姐的時候,也不會退讓一步,如果被她看到李小蕙侵占了她的地方,她一定會將李小蕙硬趕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