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離殤12

“你,你中了奪魂草的毒?”

“嗯。天瑤苦笑著,汗水伴隨著淚水不住滴落。

老婆子重重一歎,複又開口,“好在毒被雪貂血解了大半,否則你也撐不到這個時候。”悌

“婆婆,我自知大限已至,隻求婆婆發發慈悲,救我腹中胎兒一命。”天瑤有氣無力,聲音中都是哽咽。悌

“想要你的孩子沒事兒,就省些力氣。按我說的去做。”老婆子聲音冷沉了幾分,卻隱藏不住關切之意。“姑娘,用力,已經看到孩子的頭了。”

天瑤痛苦的呻吟,隻覺得身體好像要被撕扯開一般的疼痛著。她手掌死抓住身上柔軟的錦被,卻拚盡了所有的氣力。在痛苦的折磨中,一聲響亮的嬰兒啼哭聲在雨夜之中,格外澈耳。因為早產,孩子格外嬴弱。老婆子用幹淨的絲絹裹住嬰兒小小的身體,並含笑看向天瑤,“是個男孩兒,很健康。”

孩子的出生,幾乎耗盡了天瑤心力。她癱軟在車角,臉上蒼白的如紙一般,早已失去了血色。清澈的瞳眸中擎著盈盈水霧,目光殷切的看著婆婆懷中小小的嬰孩。這是她的孩子,她的血脈,她生命的延續。

孩子啼哭了一陣子,許是累了,便在婆婆的懷中睡下,雖然還是皺巴巴的模樣,但微微嘟起的唇角,卻著實惹人憐愛。天瑤顫抖的伸出指尖,輕柔的撫摸著孩子嫩嫩的臉蛋,唇片顫動著呢喃,“君寧,君寧……”諛

老婆子便明白,君寧是她娶給孩子的名字。諛

天瑤有些吃力的從腰間取下鎮龍玉,別再孩子身上,一顆晶瑩剔透的淚珠卻順著白皙的臉頰劃落,冰冷的蝕人心肺。耳邊不斷回想著當日誓言。‘鎮龍玉在,琳琅環佩就在,楚琰在,天瑤就在。’

天瑤唇角溢出一抹苦澀的笑靨,愛恨癡纏又如何,如今,鎮龍玉易主,終究,誓言變成了一句戲言。

“婆婆,請您將我的孩子送到江南交給沈東辰沈將軍,並將這隻玉簪交給他,他就會明白。”天瑤微弱的呢喃,臉色越發慘白了。孩子平安落地,如今,她要做的最後一件事,便是安置好君寧的未來,這樣,她才能安心的離去。

當日,楚琰為了安撫她而將司徒一族放逐到江南富庶之地,但同時也將沈東辰調任江南節度使。沈家滅門,司徒族有無法推卸的責任,兩者互相牽製,楚琰才會放心。

自古帝王無情,天瑤不願她的孩子在冰冷的深宮中成長,不求榮華富貴,不求無聲權貴,天瑤隻希望她的孩子能平安長大,過平靜的生活。從今以後,她的君寧與楚琰,與大翰江山,不再有任何關係。她也曾想過將君寧交給司徒楓,但又怕司徒家利用君寧要挾楚琰,反而會弄巧成拙。反倒沈東辰是值得托付之人。

“賊婆子,孩子嗓門這麽響亮,是個帶把的吧!”老頭子的聲音從車外傳來,夾雜在嘩啦啦的雨聲之中,語氣中是說不出的期盼。

“是個帶把的!和你這死老頭子有什麽關係,興奮個什麽勁兒。”老婆子對著車外回了句,並將孩子放在了一旁,孩子嘟著紅彤彤的小嘴巴,微眯著眼,半睡不睡的模樣。

天瑤目不轉睛的盯著繈褓中的嬰兒,盈著淚水的明眸中是初為人母的溫柔慈愛。眼前逐漸模糊,意識開始變得暈沉。“君寧,君寧永別了。”她唇片微動,纖長的睫毛顫動幾下,落下一排溫熱的淚珠。

老婆子察覺到她的異樣,慌忙掀開她身上的錦被,天瑤身下是大灘的血跡,染在白絨虎皮上,觸目驚心。“姑娘,姑娘你怎麽了!”

天瑤的意識依然模糊不清,眸中茫然一片,卻幹淨的讓人心疼,口中是淺聲的嚶嚀。“死生契闊,與子成悅,楚琰,楚琰……”

老婆子大驚,扯著嗓子對車外大聲喊道,“不好了,這姑娘血崩了,快將天香豆蔻拿來。”

車外是片刻的安靜,然後車簾被掀開了一角,老頭子並不敢往裏窺視,徒有聲音傳來,“天香豆蔻可是世間珍寶,千百年來才流傳下來這一顆,給一個素不相識的姑娘……”

“你哪裏來的這些個廢話,她可是琰兒的女人!”車內,傳來老婆子的一聲怒吼。“快點兒將天香豆蔻拿來,否則我跟你沒完。”

老頭子不敢在多語,他怕老婆可是出了名的。蒼老的手臂從車外伸了進來,掌心間平放著一顆黑色的藥丸,看似毫不出奇,卻是世間至寶。“給你給你!”老頭子語氣中滿是不願,又自顧的嘀咕了句,“後宮裏多得是琰兒的女人,你救得過來嗎!”

“你說什麽?”老婆子又是一聲吼。

“沒,沒什麽。”老頭子戰戰兢兢的回著,“我是說,即使有了天香豆蔻,也不一定能救活這丫頭,她身中奪魂草之毒,為了產子又耗盡心力,隻怕回天無力了。”這不是白白的浪費了他的天香豆蔻。

誠然,鑒於老婆子的雌威,最後一句他是不敢說出口的。

車內,傳來老婆子的一陣歎息聲,將天香豆蔻送入她口中,並將純陰的內力輸入她體內,用以抵抗天瑤體內的寒氣。剩下的,也隻能聽天由命了。

“丫頭,聽婆婆的話,千萬別睡。”若是睡下,便再也醒不過來了。

……

另一處,深宮,皇室宗廟之內,楚琰負手而立,一襲玄色錦袍,與四周的黑暗完美的融為一體。高堂之上,供奉著大翰

曆代先祖的牌位,兩側懸掛著曆代尊王的掛像,掛在最後的是他的父皇——大翰文帝。楚琰想,百年之後,他的畫像亦會掛在父皇身旁,那麽,在他百年之後,還會有畫像掛在他身旁嗎?若天瑤這一胎不保,大翰隻怕後繼無人了。

“父皇,是楚琰錯了嗎?或許,我真的不該愛上她。”他自言自語著,回答他的隻有從半敞的窗欞透進殿內的春風。

“父皇,你曾說過,君王一言九鼎,我許了天瑤唯一,就不會再失言。若天瑤的孩子無法出世,亦或者,我無法找到這個孩子,那麽,我會將子煜的孩子過繼過來,讓他繼承皇位。百年之後,黃泉之下,兒臣再向父皇請罪。”

“皇上。”殿外,傳來劉忠蒼老的聲音。

片刻的沉寂後,楚琰沉聲問道,“找到瑤兒了嗎?”

劉忠微歎息,低聲回了句,“還沒有,按著皇上的吩咐,已請五公主在禦書房等候皇駕。”

“嗯,朕知道了,擺駕吧。”

禦書房中,鸞音低頭坐在一側,麵容還算平靜,隻是,隱在寬大衣袖下的手指不斷攪動著。她心裏清楚,楚琰找她來,隻怕是為了天瑤的事兒,嗬,還有什麽能隱瞞過她這個聰明絕頂的弟弟。

楚琰大步而入,如往常一般淡定的坐在主位之上,隨手拿過一本書冊,深邃的目光落在其上,開口的聲音卻夾雜著刺骨的霜寒。“五姐沒有什麽要對朕說的嗎?”

鸞音一笑,“皇上既然猜到了,又何必要問我。不錯,是我助玲瓏詐死,又命人將沈天瑤送出了皇宮。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為了大翰江山,你是一朝天子,決不能再為了一個女人而任意妄為。若皇上要怪罪,鸞音絕無怨言。”

主位之上,楚琰緩緩放下手中書冊,敢作敢當,這倒是鸞音的性子。“五姐對朕的恩情,朕銘記於心。但天瑤是朕的妻子,如今又身中劇毒,朕如何能讓她淪落在外。”

鸞音有些沉不住氣,忽然起身,目光深沉的凝視著他。“楚琰,你根本留不住她,又何必強求。我將她送走,便是希望她可以帶著你的愛堅強的活下去,而讓你在希望中等待著她的回歸。”

長久的沉默後,主位上傳來楚琰的冷笑聲,鸞音口口聲聲在為他著想,卻不知,如此這般的安排,隻會讓天瑤心存怨恨。玲瓏之事,是會讓天瑤懷疑他對她的愛。

“五姐,你真的懂得什麽是愛嗎?”

鸞音沉默不語,她自問,曾經對雲劍是愛,如今對拓跋元宏亦是真情。隻是,這些都抵不過與楚琰的血脈手足。

“五姐曾問過朕,是不是沒有天瑤,朕便無法活著。現在,朕告訴你答案……為了大翰百年基業,朕不會自尋短見。但朕活著,不過是行屍走獸而已,天瑤死,朕的心便跟著死了。”

他俊美的麵容在晃動的燭光中,深沉而凝重。鸞音隻覺得心口一陣陣的抽痛著。她突然有些後悔自己的行為,她不該自私的為楚琰做決定。

“我命人將天瑤送出帝都,一路向江南而去,我想,江南氣候濕潤,適合天瑤修養,陪同的嬤嬤與侍衛都是武功高強之人,會很好的保護她。”

楚琰隱在衣袖下的手掌收緊,怒氣逐漸上湧。鸞音竟如此粗心,天瑤重病纏身,鸞音卻讓她飽經顛簸之苦,若途中有個三長兩短……他不敢再想。“皇姐可有為瑤兒安排禦醫和必備的藥物?”

“這……”鸞音吞吞吐吐,事出突然,她哪裏會想的那般周詳。

楚琰不再多語,大步向殿外而去,在殿內多呆一刻,他怕自己忍俊不住,做出什麽傷害鸞音之事。他自認精明一世,卻被自己最親的姐姐與最深愛的女人算計。

“來人,備車,朕要出宮。”他對殿外的禦林軍怒吼道。此時,外麵正下著瓢潑大雨,而楚琰的臉色比陰鬱的暗夜還要沉冷,劉忠與徐嬤嬤站在一側,竟無人敢勸說半句。

赤兔四蹄飛揚,在積水的甬道上濺起一串水痕。楚琰身披蓑衣,在暴雨中策馬馳騁,身後跟隨著一對禦林軍,以赤焰為首,負責保護帝王安全。

帝都前往江南的路多不勝數,而為了躲避禦林軍的追尋,天瑤的馬車一定會選擇最隱蔽的一條趕路。楚琰便是沿著這條路尋找。日夜兼程,第二日晌午,他們便追上了鸞音安排的那輛馬車,暴雨一連下了兩日,暈厥過去的婦人與車夫依舊昏死在車旁。而車內自然沒了天瑤的蹤跡。

楚琰臉色冷得駭人,命赤焰無論使用什麽方法都要將二人弄醒。

身後禦林軍手中撐著大傘,為楚琰遮擋傾盆而下的雨水。待兩人被弄醒後,直接壓送到帝王身前。將天瑤弄丟,兩人嚇得不輕,顫抖的低著頭不敢說話。

“朕問你們,鸞音公主命你們護送的姑娘呢?”

“回,回稟皇上,那姑娘將我們打昏後,便沒了蹤影,奴才實在是不知。”兩人跪地求饒,一時間哭嚎聲一片,摻雜在淅瀝的雨聲中,分外刺耳。

楚琰劍眉冷挑,對身側赤焰淡淡吩咐了聲,“處決。”既然不知天瑤下落,那麽留著他們亦是多餘。

赤焰對身後禦林軍擺了下手,兩名禦林軍大步上前,腰間寶劍衣衫,瞬間濺起鮮血,鮮紅的顏色被雨水衝刷,很快的便沒了痕跡。這二人死的著實冤枉了些,但帝王正是盛怒之中,他們也隻能自認倒黴了。

“皇上,現下如何?”赤焰拱手問道。

楚琰沉默,俊顏沉靜,眸中卻是從未有過的深沉絕望。看來,天瑤是真的恨極了他,竟不顧性命的想要逃離。若是晴天,還可以隨著痕跡來找尋,而如今,漫天大雨,早已將一切衝刷的幹淨,難道他與天瑤的情分,真的到了盡頭嗎?

他,又如何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