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如果一個人讓自己被豢養,那他就有了掉眼淚的危險。——節錄自“小王子”

在阿典將車子由家門駛出巷口的那刻起,阿典便後悔了。

他不應該就這樣把貝貝一個人留在家中,他似乎應該留下來陪著貝貝。

他將車子停在便利商店門口,趴在方向盤上,歎氣沉思著。

貝貝獨自留在家裏行嗎?瓦斯應該都有關,爐子上沒有煮東西,一切安好,貝貝不會有事才對。

過了半個多小時,阿典將車駛離便利商店,往他經常流連的柏青哥店而去。他換了幾千塊的小鋼珠,開了幾罐啤酒,坐上一整晚看著珠子掉落洞裏,耳邊盡是刺耳的機台音樂聲。

直到天亮,輸光光的他垂頭喪氣地從店裏走了出來。他看看表已經五點多了,便開車回家,並且順道進便利超商買了一堆吃的食物,回到家拋在桌上,頭也不回地就又走了。

臥房裏睡著的貝貝聽見聲音趕緊爬起床來,但連阿典的背影都沒看到。

貝貝覺得疑惑,阿典是不是又像上次那樣不見了,他找不到阿典的人,也聽不見阿典的聲音。

貝貝看著桌上的飯團和便當,突然地感覺厭惡。他現在隻想看到阿典,其餘的他一概不想要。

貝貝低著頭凝視客廳地板,難過得不知如何是好。他想是不是再度躲進櫃子裏,阿典便會回來,然後停留久一點。

於是他走進了房裏。第二天晚上將近十一點,繞回家的阿典把車停在巷子口。

阿典由這裏可以很清楚地看見他的家所有的燈正亮著,但卻看不見窗戶裏有任何走動的人影。他原本期望可以看見貝貝。

獨自一人思考久了,阿典也漸漸厘清了自己的想法。對,他是曾經喜歡著興晃沒錯,但後來卻發覺昨天晚上反應過剩的態度,是近似於羞憤,是不堪的秘密被掀開後,他的惱羞成怒。他好像真的沒有那麽愛興晃了,從遇見貝貝以來,對興晃的感覺便一直一直地緩慢遞減著。

而貝貝,這兩天裏,阿典想著的人全是他。

他擔心貝貝有沒有睡好、有沒有吃飽,還擔心家裏會不會突然間瓦斯外泄或者電線走火。每回在柏青哥店外聽見消防車的聲音時,他就會開始窮緊張,深怕消防車行駛的目的地,是隻有貝貝獨自存留的家中。但是他又無法回家麵對貝貝,他還不知道該如何處理跟貝貝之間的關係。

自閉症患者對於情人之間的愛,幾乎是沒有的。他們比較想理解正常人談戀愛,然後甜甜蜜密你儂我儂的心態,是腦子裏哪個部份出了問題。

貝貝對他的,幾乎隻是依賴,隻是因為他給了貝貝一件東西——安全感。所以貝貝全心地信任他,甚至連**也是一樣。

阿典覺得困惑、覺得羞恥、覺得煩惱。

當他由這次的事件中突然覺悟到了這點,他便越來越不知該如何麵對貝貝。

他對貝貝,肯定是會越陷越深的。從那次貝貝被林巧巧帶著跳樓,他明了對貝貝在意的程度遠超乎於自己想像開始,他便明自知道自己已經愛上貝貝了。

貝貝對他依賴,但他卻對貝貝作出了那種下流事情。

他越來越覺得自己不是東西,越來越覺得自己過於卑鄙。

十一點時,屋裏的燈全都熄了。阿典於是發動引擎,離開了巷子口。

他無地自處,所以無法麵對興晃跟楊桃,更無法麵對貝貝。他得讓自己好好想想,這些天來到底做了些什麽,為什麽他會弄出這種事來。

如果沒有遇見他,或許貝貝仍有機會認識異性,而不是跟他這個死同性戀瞎混一起,他覺得他似乎帶著貝貝走向了歪路,而這是不被允許的。貝貝是個自閉症患者,而且對正常世界的圭臬典範什麽也不明白,他實在是錯得離譜,才這樣對待貝貝。

不眠不休耗在柏青哥店打小鋼珠的第三天下午,阿典的行動電話響了。他用發腫的熊貓眼一看,發覺來電顯示號碼竟然是興晃的。

他看著登幕,猶豫著要不要接。電話響了一次,又再響了一次,對方似乎在和他比耐性,而且不信他會不接。直到第五次,一整條機台走道上的客人幾乎都看著他,阿典這才嘖了聲,接通電話。

“喂……”他開口。“回來一下吧,貝貝要走了。社會局的人待會兒就要來了。”興晃在電話那頭說著。

“這麽快……”阿典有些詫異。

“回來吧,就這樣。”興晃說完後,掛上了電話。阿典端滿小鋼珠的盆子結算,發覺自己這三天,總共輸了萬把塊後,便走到外頭取車,接著回到家中。

當鐵門慢慢開啟,興晃就站在樓梯口看著他,他有些心虛地將目光別開將車駛入車庫。

“大概還剩五分鍾。”興晃看了看表,確認待會社會局的人到達的時間。

“我……我先去看看貝貝。”阿典下了車後,頭有些低地由興晃身邊擦過。

“那個……”興晃突然發聲。

阿典整個人僵住。

“我隻想讓你知道,不論發生什麽事情,我始終把你當成最好的朋友,這件事情無論怎樣都不會改變。你知道我很愛楊桃,不能沒有她。而你……”興晃拍了拍阿典的肩,歎了口氣。“你總有一天,會遇見比我更好的人。”

阿典眼眶有些紅,整個人鬆了一口氣。“希望我會。”阿典牽強地扯起一抹微笑。興晃沒有拿鄙夷的眼光看著他,這對他而言已經是天大的恩賜了,因為倘若興晃對他的態度有絲毫閃躲別扭,那他絕對會再繼續否定自己。

“好了,上去吧!我在樓下等讓會局的人。”興晃說。阿典點了個頭,踏著冰涼的階梯慢慢爬上樓。客廳牆上的鍾指著四點四十五,燈還沒開,沙發上沒有人,整個屋子都是靜的。

“貝貝?”阿典喊了聲,但客廳內沒人回應。他接著又走進了臥室裏,看了看浴室,看了看床底下,還是沒看到人。

“貝貝?”阿典又喊了聲。

突然間,衣櫃裏傳來聲響,衣櫃門由內而外被推開,而後貝貝慢慢地探出頭來。

“你怎麽又躲在衣櫃裏”阿典瞪大了眼睛。

“等你。”貝貝看見阿典,淡褐色的眼睛裏眼淚沒說一聲就掉了下來。

貝貝凝視著阿典,阿典發覺他的臉色有些蒼白。

貝貝的眼淚讓阿典覺得內疚,他竟然把貝貝一個人留在家裏三天之久,而貝貝又是依賴著他的人,他不在,貝貝心裏頭的慌亂焦慮可想而知。

“過來。”阿典歎了口氣,走進衣櫃,在貝貝的麵前張開雙臂。

貝貝抱住阿典,眼淚又掉了一兩滴。阿典把貝貝抱下了衣櫃,摸了摸他的頭。“哭什麽,別哭了。”

貝貝和他隻差了幾公分身高而已,阿典在摸貝貝頭時手得舉得老高,這讓他意識到貝貝也是個二十歲的成年男子,雖然貝貝的心思單純,但他卻也和自己上過床做過愛。

他想起這段日子裏的種種,想起貝貝是怎麽從陌生到與他熟稔。

短短幾天裏建立的情感,是如此真實赤裸而難以抹滅。阿典突然間有種衝動想將貝貝留下來,臨別的時刻到了,他才發現自己多麽不舍得貝貝。

但讓貝貝留下來,是不可能的。他上班後絕對沒有辦法照顧貝貝,貝貝留在這裏對貝貝也沒有任何好處。貝貝天生繪畫的才能需要有人輔導應用到正確的地方,以免贗畫事件再度重演。局長也煩惱著這件事,還特別請社會局的人為貝貝提供一切所需要的協助服務。

上頭的決定,阿典沒有辦法改變。貝貝必須得離開,這是從一開始就注定好的結局。貝貝緊緊攀著他,一點也不像第一次與他碰觸時,比蛇還滑溜躲來閃去,不肯與他接觸的模樣。阿典回想起初次見麵的情形,唇角微揚淺淺笑了。

他拍拍了貝貝的背。“好了好了,乖一點。”他拿著哄小孩的語氣哄著貝貝,事實上貝貝也算個大小孩。

“阿典!”興晃走上了客廳,在樓梯口探頭喊道:“把貝貝帶下來吧,社工來了。”

“等等!”阿典把貝貝從自己身上拉開,然後取來了貝貝的書包,檢查了下發覺東西都在裏頭沒有短少後,背到貝貝身上。

“現在呢,樓下有人來接你,他們會好好安置你,你聽我的話,乖乖的別發脾氣,跟我下樓,我帶你去見他們。”阿典對貝貝說著。

貝貝點頭。

“那走吧!”阿典又歎了口氣。

原來貝貝這麽容易便會答應離開此處,他之前還在想,貝貝會舍不得離去而大吵鬧,看來一切都是他想太多了。

“五點了。”貝貝突然掙脫阿典的手,走到牆邊去,將屋裏屋外所有的電燈通通打開。

當一盞一盞的燈隨著開關啪嚓聲,阿典的心就被一次又一次地猛力槌擊。三層樓高的小房子讓明亮的燈光所充滿,也連帶地驅走阿典心中所有的黑暗。

雖然貝貝始終不了解這開燈的動作對他而言有何意義,但他卻因貝貝這些日子來的固定行為而多愛了這個空蕩蕩的家一些。他會想要回來,因為他知道家裏有人等著他,他會漸漸地不再厭惡熄燈以後的黑暗。因為他明白貝貝為他將燈再度打開。隻是當貝貝走了之後,再也沒有人會替他點燃這一盞又一盞的燈,他覺得那是很令人悲傷的。

“我聽阿典的話走,十點五十分回來,要關燈。”貝貝看著手腕上阿典給的表,努力看著時間。

“不,你走了,就不能再回來了。”阿典搖頭。

“十一點要熄燈。”貝貝驚恐地看著阿典“不熄燈,不睡覺。”

“別管燈了,所有的人都在樓下等你,快下去吧。”

“不要。”貝貝把自己的手放在身後,雙眼一直看著牆上的電燈開關。

“貝貝!信不信我k你!”阿典舉起了拳頭。貝貝還是不理會阿典。

僵持了幾分鍾,興晃又在樓下喊人,阿典最後收起了拳頭。

“這樣吧,我們就當作現在已經十一點,”阿典捉起貝貝的手,將時間調到十一點。

“看,十一點到了,關燈吧,關燈後跟我下樓。”

貝貝看著被阿典調快了時間的表,他僵了幾秒,後來才心不甘情不願地伸手將牆上所有的開關都按掉。

五點多,窗戶外的天還有一些光,但怎麽照也照不進屋裏每個角落,阿典覺得世界一瞬間都陷人黑暗,再也沒有燈光。

貝貝的臉上有種落寞的神情顯現,他似乎知道不能再回來是什麽意思,但他沒有問,他強加忍耐著。

走到了樓下,興晃和個胖胖的女人正在聊天,他們一看見阿典,那個胖胖的女人就笑著,笑得很燦爛、趨向前來。

“洛貝對吧,我是來接你的,我叫利姿。”利姿的聲音很洪亮,中氣十足地,但圓滾滾的身材給人一種安心的感覺。

利姿並沒有直接與貝貝的視線相對,她明白一般的自閉症患者對這樣太過直接的接觸,會令他們感到不自在。

“荔枝……小姐對吧?我建議你叫他貝貝,那樣他才會有丁點反應。”阿典覺得這個女人名字取得有點奇怪,好好的幹嘛拿水果當名字,就跟那棵臭酸小楊桃一樣。

“這樣啊。”利姿笑了笑。“貝貝,那我們走了好不好,車子在巷子口接我們。”

貝貝看了看阿典,阿典朝他點了點頭,貝貝這才對利姿點頭。

“走吧!”利姿對貝貝招了招手,自己走在前頭,貝貝則緩緩踏出步伐隨著利姿離去。

然而貝貝每走幾步便會回過頭來看阿典,阿典朝他擺了擺手,要他別頻頻回顧。

“你送他吧!”興晃推了推阿典。

“怎麽送都還是要離開,我在這裏看著就好。”阿典其實是不敢追上前去,他怕自己一個把持不住,就會把貝貝搶回來,並且對全世界宣告自己是同性戀,因為他愛上了貝貝。

一直目送貝貝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口,阿典都舍不得轉身上樓。他知道明明不可能有奇跡出現將貝貝送還給他,但他還是極度奢望著。

“對了,楊桃要我跟你說聲對不起,她說自己那天反應過度了。”興晃說著。

“神經,又不幹她的事。”阿典回了句。

“楊桃很重視你的。”

“知道了。”阿典回答著,但心裏卻有些暖意。當他明白自己將來一定可以放下興晃這個重擔,興晃和楊桃結婚時他不會帶著妒意甚或恨意出席。他輕鬆些許,不再覺得自己是卑劣到令人作嘔的人。

“上樓吧,貝貝都走遠了。”興晃拍了拍阿典的肩膀。

興晃對阿典的所有舉動一如往常般,並沒有在知道阿典喜歡他之後出現任何嫌惡或不自然的舉動。

阿典覺得,這也許就是當初自己會喜歡上興晃的原因,因為興晃總是這麽地能體諒別人,興晃十分地善良,就像太陽般溫暖著別人的心。所以他才會成為一株向日葵,不停地追逐著興晃,卻又羞愧於自己的驅光性,不敢讓興晃知道自己喜歡著他。

但是阿典想了想,那顆小楊桃還真是狗屎運,居然能讓興晃愛她愛得半死,任誰都入不了興晃的眼。

阿典了然地笑了笑。

“齊先生!”巷口突然地傳來利姿丹田有力的洪亮聲音。

“怎麽,不是走了嗎?”阿典覺得奇怪。

“那孩子、那孩子跑上了馬路分隔島,我們的人追上去他就逃,現在馬路上車子又多,實在很危險。他或許聽你的話……”

利姿的話都還沒說完,阿典就一股腦地往前衝,衝出了巷子口。

巷子口外是條大馬路,將近六點的時間車流量已經多了起來。斜背著書包的貝貝緊緊抓著包包的邊緣,臉上沒有什麽表情地在分隔島上走來走去。便利商店前停了一輛休旅車,休旅車上五六個男女全都下了車,待在商店門外,眼睛睜得大大的盯著貝貝的一舉一動。

“利姿姐,快點,他好像又要衝了!”其中有人大喊著求援。

“貝貝!”趕到的阿典大吼了一聲,臉上青筋浮現。“你在幹嘛,為什麽跑到馬路上去!”

“沒……沒有……”貝貝大叫著。

“還說沒有,你什麽時候學會說謊的?跑到馬路上,這麽多人都看見了,你還敢說沒有!”阿典氣得很,貝貝根本不懂得什麽叫危險,抽象名詞對他而言太過困難了,

他或許也該放任貝貝讓車撞一次,這麽一來貝貝肯定學得會,但他現在最害怕的卻又是貝貝受傷受痛,情緒一下子慌亂了起來,阿典整張臉漲得紅透。

一旁的社工們瞧見阿典的模樣,都給嚇著了。他們在來接貝貝之前多多少少也了解阿典的背景,當警察的總是比較可怕,現在又這樣亂吼亂叫,活像想拔槍起來射的模樣,更是把社工們都給嚇破膽了。

“給我乖乖待在那裏!”阿典望著往來川流不息的車輛,在等著車與車之間接連的空檔準備跑上分隔島將貝貝帶下來。斑馬線在太過遙遠的地方,他不能冒這個險,他不想失去貝貝。

“不要!”貝貝又開始叫。

“你他媽的給我閉嘴!”阿典再度吼了聲。“警……警察罵粗話耶……”社工們交頭接耳著。

“他情緒失控時,人是比較不理智的。”興晃在一旁解釋。

貝貝抓著書包,轉過身就往馬路對麵跑過去,阿典嚇得臉色發青,也顧不了車子有多麽多,連忙跟著就跑。

“媽的,你小心車子,別跑了!”阿典筆直地往前衝,額頭上治汗直冒,也不管馬路上呼嘯而過的車聲與不斷鳴接的喇叭,他的眼裏隻有貝貝的身影,他不容許貝貝有任何意外。

“小心啊!”阿典喊著。

眼看一輛車隻差分毫便要撞上貝貝,阿典想也沒想,飛撲向前,將貝貝用力推開,然後他聽見碰的一聲,自己摔倒在地,又聽見啪嚓一聲手骨應聲碎裂,接著眼前一片漆黑,他的身上傳來劇痛,令他幾乎暈厥。

耳朵裏嗡嗡嗡的聲音不停作響著,馬路上的車流突然間因此而停了下來,他的眼開開合合有些無力,劇烈的疼痛慢慢減退,變成了麻痹。他感覺不到一丁點的痛。

“好暗……”他喃喃念著:“好暗……”

一隻手伸入了車底,急切地尋找著他,他感覺自己被拖了出去,那隻手拉得吃力非常。“阿典、阿典。”貝貝緊緊將他抱住。

還沒下山的太陽仍然耀眼非常,灑落在街道上,灑落在他的臉龐上,他所愛的點燈人將他帶離了黑暗,而且如今正緊抱著他,但他沒有力氣回擁,他的雙手疲累得舉不起來。

汩汩的血液不斷地流著,由他身上往外流去,沾濕了他的向日葵t恤。

該死,那是他最喜歡的一件衣服。

他動也不能動,隻能張著嘴,呼吸著微薄的空氣。

“阿典、阿典。”貝貝不住喃念著,搖晃著他。

阿典被貝貝搖得想吐。

“救護車就快來了。”興晃連忙說道:“貝貝,別搖他。”

阿典聽見貝貝的聲音,後頭好像還有興晃的。

“以後記著過馬路要走斑馬線!”他想這麽對貝貝說,但是他太累了,話整個堵在喉頭講不出來。

上了救護車之後,阿典的意識仍然時而清醒時而昏迷,貝貝一直陪在他身邊,但他仍然生氣著。

還沒帶上氧氣罩前,他努力地伸出自己血淋淋的手,放在貝貝麵前,他掙紮地由口中說出幾個字:“看到了沒……這就是你亂……亂跑的後果……你想我死的話……可以再胡亂跑……沒關係……”

“先生,別再說話了。”救護車上的醫療人員拉下了阿典的手,並替他戴上氧氣罩。

阿典喘著氣:“知……知道了嗎……”

貝貝不停地點頭。

“以後要聽話……聽社工……那個叫荔枝的話……”

貝貝努力地點頭。血泊中的阿典臉色蒼白動也不動,讓貝貝想起同樣滿身是血的阿桓。那一天他看見阿桓這樣以後,阿桓就再也沒有跟他講過話?後來阿桓就死了,永遠地離開了他。

現在阿典也滿身是血,臉上一樣蒼白得像紙,貝貝十分的慌亂!他不停揪著自己的頭發,眼淚一滴又一滴地掉。

他不要阿典像阿恒一樣死掉,他不要阿典離開他,他想和阿典一直在一起,他們要每天一起洗澡每天一起吃飯,他要每天點亮家裏的燈,每天等待阿典回來。

阿典是第一個畫羊給他的人,阿典讓他成為燈行星上的點燈人,並且讓他擁有那些燈。是阿典給了他這個工作,所以他要一直持續,一直持續,永不停歇。

“不要閉起眼睛……不要閉起眼睛……″貝貝拉扯著自己的頭發到疼痛的地步,他害怕阿典也會像阿桓一樣睡著,然後死掉。

“不要閉起眼睛……”貝貝的淚水不停地由他無表情的臉上掉落。

“傻瓜……我不會有事的……”阿典露著疲累的微笑:“不過倒是你……居然坐車了……嘿嘿……”

“先生,行行好別再說話了。”醫護人員搖頭。

“好啦……好啦……”阿典笑著。原來固定行為也不是不能破除,隻要在適當的時候加一些適當的誘餌,成功的機率還是很大的。

救護車到了醫院,阿典立刻被送去急救,跟著搭計程車趕到醫院的興晃見著在手術室一外的貝貝,也歎了口氣。

社工們也接連趕到,社工頭頭利姿坐在貝貝身邊,輕聲細語地與貝貝溝通著,勸他別再拉扯自已的頭發。

一直等到天黑,手術室內的阿典仍然沒有出來。

興晃看了看那些有著倦容的社工們,開口道:“不如你們先帶他回去安置吧!等阿典醒了,我會通知你們的。”

利姿低著頭問貝貝:“我們先回去好不好,這次不坐車,用走的。”

貝貝想起阿典說過要聽利姿的話,於是他望了望手術室,才慢慢地點頭。

“麻煩你了警察先生,我們先走了。”一群社工不停地點頭致意,而後貝貝跟在他們身後,依依不舍地離去。

興晃接著打了個電話給楊桃。“喂、是我,阿典又出事了,你來一下醫院……”

“什麽,又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