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塾的先生姓戴,名曉夫,人稱戴老夫子,據說早年也曾去太學讀書,原想憑一身所學報效朝廷,卻終因官場腐敗而落選,一怒之下,發誓再不仕朝廷,這才回家開設私塾,開始教書育人。
市井之間藏龍臥虎,宋清不可能因為他曾入過太學,就請他出來做官,那梁山的官也太好當了。
第二天處理完手頭的公務,宋清身著便裝,隻帶著兩個侍衛來到戴老夫子的私塾。怕嚇到先生,鐵錘都被留在家裏。
此時離放學還有段時間,隔著用籬笆編製的院強,就能聽到孩子們稚嫩又清脆的讀書聲。
現在的宋清不是王爺,而隻是以一個父親的身份來考察教授他兒子學識的地方。不過聽了一會,宋清的眉頭卻皺了起來。
在宋清的預想中,現在孩子的蒙學也就是學一些三字經、千字文什麽的,可聽到院裏傳出的讀書聲,卻是些之乎者也什麽的,孩子還小,先生教這些東西,孩子能聽明白嗎?
人的學問有深有淺,不是說你學識高就可以隨便教授別人,教書育人也是要量才而教的。
門沒有上鎖,宋清邁步走了進去,然後在一處石凳上坐了下來。這回他是真的準備要和先生好好談談了。
宋清在前世的學問就不高,到了這一世也沒想過要做學問,但在他的印象中,古代的孩子的蒙學都是從三字經、千字文等開始的。至於什麽論語、道德經則應該是大一些的學子所學。
教育應從娃娃抓起,但也應循序漸進才行,假若這個先生隻會教這些,那他隻好帶兒子回家,另外給他找先生了。
又過了好一會,書堂裏傳來一聲清脆的戒尺敲打書案的聲音,然後就見十餘個大小不一的孩子從裏麵走了出來。
宋清的兒子小昊天也跟個小大人似的,背著母親親手縫製的書囊,同幾個小夥伴一起走了出來。
今天小家夥的臉色不錯,不過不知是不是先生管得太嚴厲,直到離開書堂很遠,才敢與小夥伴說笑。
單從這一點,也讓宋清高看了先生幾分,教育孩子懂規矩,而且不分高低貴賤,很有些文人風骨。
此時小昊天也看到了父親,忙快步跑了過來。
宋清微笑著俯身抱起兒子,道:“今天有沒有聽先生的話?”
小昊天點著小腦袋,認真地道:“今天我聽先生講課的時候,沒有說話”
“先生今天都教你什麽了?”
“先生今天教的相鼠”
相鼠?我怎麽沒學過?宋清腦門的汗頓時冒出來了,暗道自己還在這裝什麽大尾巴狼?居然連孩子學的東西都不會。不過事已至此,當然還是要繼續裝下去。
“給爸爸背一遍好不好?”
宋清不管是在家還是在外麵,從來都不許兒子叫自己父王,聽著別扭。
“相鼠有皮,人而無儀。人而無儀,不死何為!相鼠有齒,人而無止,人而無止,不死何俟!相鼠有體,人而無禮。人而無禮,故不遄死”
詩背完了,兒子稚嫩的聲音也嘎然而止,然後一臉期盼地看著老爹。
這首詩裏一會皮、一會齒、一會又死的,隻把這位叱吒風雲的梁王千歲聽的雲山霧罩,卻又不得不承認兒子的記性好,這麽長一首詩都能背下來。
“好樣的,回頭爸爸讓鐵錘叔叔帶你出去玩”
鐵錘那體格跟個熊瞎子似的,小昊天最喜歡爬到他肩膀上玩耍。聽老爹這麽說,立刻高興地拍起手來。
“咳!”
爺倆正說的高興,忽聞身後傳來一聲輕咳。宋清扭頭望去,隻見一個身材高瘦,灰布長袍的老者站在身側不遠處。
兒子似乎很怕先生,怯怯地喚了聲先生後,就掙紮著從宋清的懷裏跳到地上。
戴老夫子雖覺宋清的氣質非比尋常,卻也沒想到麵前這個人就是威名赫赫的梁王千歲。
看著小昊天,一臉嚴肅地道:“人而無儀,下一句是什麽?”
“不死何為”
小昊天根本不敢看夫子的臉,低著頭小聲說道。
“君子知禮,不因年紀小而費,要時刻自省其身..”
宋清實在有些聽不下去了,孩子才多大啊?這麽嚴格的管理,還不管傻了?忍不住開口道:“夫子,孩子還小,正是活潑好動的年紀,您這麽管,是不是有些太過了?”
戴老夫子冷冷地看了宋清一眼,道:“你一定是孩子的家長了,我知道你是個有身份的人,但這無關老夫教授學生的方法。此子頑劣,卻又聰明異常,剛才那首相鼠,學堂的其他孩子至今還沒有一個能背誦下來。所以老夫才對他格外嚴格,以免他在家中被驕縱壞,折了一顆好苗子”
得,我這還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了。
其實宋清還是比較主張對孩子嚴格管理的,尤其是兒子這種含著金鑰匙出生的。
當下毫不遲疑地向戴老夫子深施一禮,道:“剛才多有失禮,還請夫子不要見怪”
宋清舉手投足間無不投著久居人上者的氣息,所以戴老夫子雖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麽人,但想來也絕不簡單,而這樣一個人能主動向自己認錯,倒也出人意料。
點點頭道:“為人父者更需注重言傳身教,切不可讓優越的生活毀了孩子的誌向。貴人請便吧!老夫還有事,就不陪你了”
宋清點頭稱是,卻沒有走,又道:“在下很讚同夫子的話,但並不是全部。首先,在下覺得教育孩子還應張弛有度、循序漸進,其次在下想問問,夫子為什麽不教授孩子三字經,或是百家姓這些適合這個年紀孩子的蒙學?”
戴老夫子很想接著反駁宋清,不過他還是被宋清說的三字經什麽的給吸引住了。老頭雖有些頑固,卻還沒到不化的程度。皺著眉頭道:“三字經是什麽?老夫怎麽從來沒聽過?”
宋清的汗又出來了,原來不是他不教,而是他根本不知道有三字經,難道三字經在這個時代還沒有出現嗎?自己莫非還要充當一回文壇大盜?
自己有多少斤兩自己知道,文人不是那麽好裝地。不過若是能把三字經這些蒙學的東西提前傳播出去,對現在的孩子來說,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作為統領大半個中原的王爺,宋清當然不能像個孩子似的站在這給老夫子背三字經。回頭命侍衛取來紙筆,然後就在石桌上揮筆寫了起來。
要說前世的宋清也就這水平了,別的沒記住什麽,三字經倒是背得差不多。
時間不大,就將一部三字經寫了下來,然後吹了吹上麵的墨跡,笑著遞給戴老夫子,道:“寫得不好,讓老夫子見笑了”
戴老夫子自覺學問不差,若是真有什麽三字經的話,他應該知道的。可當他接過宋清寫好的三字經,打眼看下去之後,不覺越看越心驚。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
單個看,每個字都是通俗易懂,可連在一起則不同了,朗朗上口不說,卻又意義深遠。而正如這位貴人所說,這才是最適合兒童的蒙學教材。
戴老夫子拿著這篇三字經,簡直有些愛不釋手了,抬頭看著宋清道:“這可是閣下所作?”
我那知道是誰作的?
宋清可不想擔那文壇大盜的名聲,搖頭道:“這是多年前,我在別處看到的。打攪夫子多時,實在抱歉,告辭”說著抱起兒子轉身離去。
戴老夫子還沉浸在得到這篇東西的驚喜中,問過宋清後就又把注意力轉到這篇三字經中,連宋清告辭立刻都沒有在意。
看著看著,戴老夫子忽然覺得這字跡有些熟悉,仿佛是在那見過。凝神思索片刻,眼睛猛地一亮。
“不會是他老人家吧?”
想到這,戴老夫子如捧珍寶一般捧著宋清寫的東西回到學堂。宋清沒有進學堂,如果他進來,就能看到懸掛在中堂的一副字。
“山河一統”
這是宋清在收複幽州的頭一個新年夜趁興所作,這副字也許算不上什麽,難得的是它的意義和時間。
當收複幽州的消息傳回之後,有不少像戴老夫子這樣的文人士子前往幽州,有很多吟詩作賦以示留念,更多的則是臨摹了宋清的這幾個字。
戴老夫子愛國卻不愚忠,甚至相比來說,他更擁護梁王統一天下。而在家的時候,一旦高興想喝幾杯的時候,這幾個字也能成為他的下酒菜之一。
仔細比對了一番,老頭的眼淚下來了。嘴裏一個勁地喃喃道:“真的是梁王千歲、真的是梁王千歲、明主啊!”
戴老夫子一時也不知該用什麽語言形容自己的心情,擦了擦眼淚恭恭敬敬地將宋清寫的三字經供奉在堂上。
戴老夫子心中已經肯定,這篇東西就是出自梁王之手。既然是梁王所作,自己怎能埋沒它,一定要將之傳播出去,同時也要讓天下人都知道此文出自梁王。
宋清還不知道自己在戴老夫子心中已經成了大才子。抱著兒子剛回到府上,內衛就送來了高進在蜀中的飛鴿傳書。
回到書房,打開密信觀瞧,宋清的眉頭不由皺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