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麗麗因工作失誤被機器奪去了一根左手的無名指,餘淮海內心極度傷痛,他甚至想到了一百種報複錢塘江聯華電子廠的辦法,隻有田麗麗一聲令下,他都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其中的兩至三種去執行。

他早就想好了,打官司既然是最慢的,那就找新聞媒體給這個廠子曝曝光,讓所有杭城人,不,是所有華夏人都知道這到底是個怎麽對員工不負責的廠。還有更極端的他甚至想從黑市上買點TNT,直接潛伏進廠子搞破壞。

可惜這一切的一切,都被田麗麗的善良在瞬間化解得無影無蹤。他一時難以理解田麗麗的所作所為,連早飯都不想吃上一口。

“淮海,還在生我的氣呢,別生氣了,去吧,到醫院大門口外麵看看可有賣早飯的,我餓了給我買點飯吃好嗎?”

餘淮海看了看他,一言不發。

“我知道你心裏的難受,你可想到麽,咱們是外鄉人,在這裏討公道什麽時候是個頭呀,就是討得了公道,我這治療還有所有需要用錢的事,怎麽辦?我們不貪心,差不多就行了。”

餘淮海有些忍不住了,上前抱緊了田麗麗。淚水順著眼窩不自覺地流淌了下來。

自從田麗麗的父母親雙雙去世後,田麗麗仿佛是一夜間就成熟長大了,她似乎什麽都看開了,參悟透了。

“淮海,這一生什麽都不重要,隻要有你,我知道這一切都是我的命,也是你的命,沒有給你生兒育女,是我唯一覺得對不起你的事情。”

餘淮海將額頭輕輕抵在了田麗麗的額頭上,紅著眼眶說:“等你好了,我們就回淮水去,我還是要玩我的花鼓燈,不論再難都要堅持下去。”

“放心,你幹什麽我都陪著你,隻要你不嫌棄我。”

“麗麗,不要這麽說,我餘淮海除了父母和你,我還能有什麽,我們不提孩子的事,我們眼下就要玩好花鼓燈,哪怕組不成團隊,我們兩個演,也能把自己養活。”

此時,天上雲淡風輕,兩顆漂泊的心再一次凝結了起來。

半個月後,田麗麗拆了線,基本上沒有什麽大問題了,餘淮海幫田麗麗辦完出院手續,自己也辭去了路段保潔員的工作。

農忙時節,家裏的黃豆和芝麻也該熟透了,他們要回淮水來秋收。

兩個人慌裏慌張回到淮水縣的時候,西邊的太陽也行將落入地平麵了,地裏的莊稼被落日的餘暉染得一地金黃,父親餘萬金正和母親在地裏收割著成熟的大豆,他們身後一堆堆收割了的豆棵子堆得像個小柴火捆,閑散地躺在壟間。

“爹娘,我們回來了!”餘淮海看到正在莊稼地裏忙乎的父親,腳下生風,趕緊卸下他手中的鐮刀。

“你那麽大年紀了,就別再上地幹活了,這裏的活兒由我呢,你們休息休息吧,我來幹。”

餘萬金看見兒子兒媳歸來,也是喜出望外。

“天都快黑了,不幹了,明天早上起早來幹,有露水豆子不容易落地,先回家去,你娘還殺了一隻雞呢,正好給你們補補。”

說出這話的時候,田麗麗也在場。餘萬金不自覺地看了看兒媳的肚子,依然沒有任何變化。

晚上一家四口人上了飯桌吃飯,餘萬金的臉色也漸漸恢複了往常。

當田麗麗小心翼翼地伸手拿起筷子時,還是被細心的苗小蘭發現了。

“麗麗,你這小手指呢,怎麽還包著紗布?”

田麗麗一怔,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畢竟這事情也不是一句兩句說得清楚的,她低下頭,臉紅了。

“沒什麽,媽,我這手指頭是工作時不小心傷到了。現在也好得差不多了,什麽事都不會耽誤的。”

田麗麗的一句話,看似輕描淡寫,苗小蘭放不下了。

“你這孩子心真大,什麽叫沒什麽事,手指頭都沒有了,還不是大事?十指連心呀,那還不得疼死呀!”

苗小蘭說這些話的時候,眼淚都流了下來。

這時,她突然想起了什麽,一轉臉怒由心生地看著兒子。

“小海,你一個大男人,怎麽能讓人家把麗麗的手指弄沒了呢,你一點責任心都沒有麽?”

“娘,是我錯了,我不是個男人,你罵我吧。”

餘淮海低下了頭,他不想解釋什麽,在二老麵前承認自己的過錯,讓事情過去就得了。誰知,這卻惹惱了父親。

“小海,你個渾蛋玩藝,你連自己的女人都不能保護,你娶人家回來幹什麽,是讓別人贖罪來了麽?我原以為你結婚後一定會變得堅強起來,沒想到,連保護好自己的女人這件事都做不好,你跟我怎麽解釋?”

父母親一時將怒火都燒向了餘淮海,如果田麗麗再不站出來餘淮海真的不知道該怎麽活下去了。

“爸媽,你們錯怪淮海了。幾個月前,我們倆一起去杭城打工,有一家電子廠專招女工,淮海不能進廠,他為了陪我,就在我們廠子不遠處的馬路上幹保潔工,我們廠子那幾天連天加夜的生產,那天晚上我受不了犯迷糊了,手指頭被機器削沒的。”

“淮海知道後,也是萬分難過,他想尋仇,而當時在醫院我的治療需要花一大筆費用,為了我能正常地治療,是我偷偷簽字,廠子才答應給我治療賠償的。等我們出院後,他們給了兩萬元,作為以後的醫藥費、營養費和誤工費。不然,我們按照法律程序走,一年半載也結束不了此事。”

田麗麗斷斷續續地講完了這一切,餘萬金的腦袋都大了。他看向低頭不語的兒子老淚縱橫。

出了這樣的事情,這頓晚飯吃得味同嚼蠟,沒有人能打得起精神,或者說點讓人振奮的話來。

餘淮海本來還想說,自己回家來重操舊業,一看到父親那張陰得出水的臉色,他一句話也不想說了。

各自回到房間休息,餘淮海夫婦倆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車,又要輾轉汽車,實在累極了,很快進入了夢鄉。

餘萬金也許是人老了,想的事情也更多了,他愁眉莫展,陷入了沉思。

他久久不能入睡,直到聽到妻子輕微的酣睡聲,他才披著上衣,向不遠處的潁河和淮河交叉口的平灘上走去。

潁河浩浩湯湯數幾百公裏,最終從這裏注入到淮河,兩條河流交匯處,水麵明顯變得寬廣了很多。

天上的繁星已不再那麽明亮,莊稼地裏的蟲子,叫聲也漸漸稀少,露水已打濕了平灘上矮小的草地,餘萬金歎了一口氣,找了個稍大的石塊坐了下來。

餘萬金回顧這自己的一生,還有餘家三代單傳的無奈,如今兒媳連懷上孩子都成了奢望,這是上天該滅餘家嗎?

我的老祖宗呀,我的老天爺呀,你為什麽處處為我餘家作對,我們餘家到底做錯了什麽,你這樣懲罰我們一家?

他想來想去,怎麽也想不通,問天問天問淮河,沒有人給他答案,既然上天待他如此,他又何必留戀這個世界,趁著黑夜還沒有完全過去,他顫巍巍地站起身來,一頭向淮河深處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