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斬絕

黃塵滾滾,塵頭直衝起十數丈高,數百鐵騎如下山的猛虎,飛撲灰胡馬賊。

橫了心的灰胡憋了一路的焦躁怒火不可遏製地爆發出來,紫漲了麵皮,灰色的大胡子蝟磔般乍開,揮舞著沉重的鐵撾,馬頭兜了一圈,不顧一切地狂吼道:“弟兄們,上啊!爺們已經沒了退路,一起上,拚了這幫趙鬼!”

凶殘暴戾成性的馬賊們象負隅的困獸,亂糟糟地喊叫著壓上。

楊楓冷酷地緊盯著遠遠的潮水也似又快又急迎上的馬賊,略略緩轡,森然一笑,頭也不回地叫道:“李倫!”

李倫催馬衝前,憤憤然地大聲道:“楊師帥,滋縣的一百騎兵隻跟上了五十七人,媽的,不中用的東西,掉隊了近一半。”

楊楓長眉一軒,旋即把火壓了下去,迅速調整了方略,神色冷靜而深沉,馬鞭連指,斷然下了幾個命令。

聽著象一粒粒迸出唇縫的冰珠子般冷厲的話語,展浪二話不說,領著一百騎如疾風向左翼飛馳而去,初次追隨楊楓作戰的李倫驚異地揚了揚眉毛,快意地豁然大笑道:“痛快!楊師帥,我可真徹底服了你了。”

楊楓目中狠酷的煞氣畢露,冷厲地喝道:“上!隻殺不俘。”一夾馬腹,帶著百名鋒鏑騎將士往右轉向而去。

目注逐漸逼近的馬賊,李倫驀的一聲大吼,一百多騎放緩了馬速,燃起了火褶子,點著了身側用以換乘的馬匹的馬尾、長鬃。撕心裂肺的慘嘶聲響成一片,五六百匹火馬瘋狂地向前躥躍,以推山倒海的聲勢撞向賊群。

被求生yu望和毀滅恐懼激發出血氣的馬賊火雜雜正一股勁猛衝推進,驟然卻驚呆了,驚恐地瞪著擊碎他們幻想的那團火,那一大團瘋狂滾地卷來的火,那一大團決非人力所能阻擋的火,刹那間象被砸破了蜂窩炸了群的馬蜂,相顧無措,鼎沸暴亂。悍勇率隊衝殺在最前的賊目許振、白明駭然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灰敗的臉色,驚怖的神情。白明空茫地喃喃道:“瘋了,他們瘋了。這是馬啊······這麽多的馬······”許振倒頗有賊智,摘弓搭箭,咬牙切齒地向左右厲聲叫道:“攢射,攢射!”

沒幾個人聽他的號令,陣形也約束不住了,亂紛紛的賊眾急攘攘地向兩翼逃竄,拚命要避開迎麵飛逼而來的火馬。

來不及了!

被烈焰焦灼得皮焦肉爛的馬匹狂亂地裹卷進了灰胡的馬隊,轟地一陣巨響,大地似乎也劇烈震蕩了一下,當前的百多騎馬賊人仰馬翻。火馬猛烈的踏擊疾進,洶騰的烈焰倏地高揚,許多馬賊的馬匹、衣物也都帶上了火,煙火彌漫,宛然成一大火海。人擠人,馬撞馬,人裹火,馬踏人,風助火,火借風,自相踐踏,猩紅飄飛,慘厲的哀嚎呼叫聲淒慘絕寰,恰似殘酷而恐怖的人間煉獄。

李倫、淩真的一百五十多騎隨後跟進,卻不蹈陣而入,而是繞陣往返而走,弩箭連發,羽箭嘯鳴,鐵雨鋼流傾瀉如注,在火馬陣中懵頭昏腦的馬賊一片片地栽倒在血泊裏掙命,馬匹踉蹌跳躍,四散奔突。須臾火海已成血海。

灰胡目眥盡裂,眼珠子幾乎要瞪爆了,心象鈍刀子在剜,疼得渾身發抖。衝殺最烈的盡是他依恃橫行數載的老賊悍匪,許振、白明更是他的左膀右臂,但一批火馬,就這麽一批火馬,便輕而易舉地把他近十年的心血,近十年所糾合的精銳通通勾銷了。

猛力朝胸口捶了兩拳,噴出了一大口血,灰胡號泣著叫道:“卑劣的東西,爺和你們拚了,拚了啊!”左右幾個馬賊死命拉著他的馬轡頭,扯著他的胳膊,“大爺,快撤吧,不能上了,一上就全進了火海了。”

正惶亂中,楊楓怒馬當先,鋒鏑騎突兀從右側攔腰截進已呈潰亂的馬賊,強勁的衝決下,馬賊隊形頃刻被衝擊成弓背形,向左側彎曲,

隱在左翼的展浪騎隊突然以驚人的快速切近,生生將凸出的兩百多騎馬賊衝斷剜出大隊,弩箭暴下如雨,馬隊緊隨著蹈屍貫入,雪亮的刀影勾勒出片片絢麗的血花,躑躅欲潰的賊眾陣腳大亂,在疾風掃落葉的逐殺下陷入了滅頂之災。

瞬間,展浪的騎隊又斜兜了回來,將百多馬賊切出大隊,風卷殘雲地蠶食。李倫持續在外圍遊走擠壓,楊楓的鐵騎如入無人之境,虎趟狼群,左衝右突,雖已不能形成完整的尖刀形戰鬥序列,但三五成群,相機組合,彼此保持相互依恃的隊形,無不以一當十,縱橫馳掠於馬賊群中。

隨在灰胡身側的賊目趙箭、士榮見賊眾氣餒勢蹙,倉皇鬧亂,知事已不可為,急推部眾護著灰胡先行,發狠躍馬上前攔截楊楓。

楊楓森然一笑,左手在鞍後一抹,一抬手,十支弩箭連珠貫出,挺槍隻待廝殺的趙箭毫無防範,大叫一聲倒撞下馬。楊楓一馬衝決而過,右手長刀劈翻了幾個賊徒。士榮憤然撚刀撲上,楊楓冷然一瞥,左手在馬鞍前囊袋裏一探,換取一把連弩,又是機括響動,措手不及的士榮身中八箭,死死瞪著楊楓,身子一歪,慢慢滑下馬背······

十多劇賊裹著灰胡,負命突出,往西而走,賊眾披靡大亂,人馬奔騰,結隊隨著西遁。

展浪讓過頭前一段,揮軍將潰賊衝截成兩段,李倫、淩真的騎隊一線平推,箭矢齊飛,楊楓攏起了鋒鏑騎,繞往北側包剿。馬賊被擊斃中傷者無數。層層疊疊、數不清的人馬屍體骨碎筋斷,或俯、或仰、或側,橫七豎八,遍地狼藉,草木為之盡赤。到處散滿了焦爛的肌體、焦炭似的殘肢斷骨、粘糊糊的血漬、白蠕蠕的腸子、還在微顫的肉片······重傷者瑟縮輾轉於地,呻吟哀歎,延喘待死。烤肉的香味、燒灼的焦臭氣、血腥氣,雜揉成了一種令人觸鼻欲嘔的古怪氣味。

“師帥,灰胡帶著三四百騎順泜水西竄了。”

“走得了?”聽了遊移於廝殺陣外偵伺斥侯的稟報,掃了一眼被圈住的幾百匹散逸的健馬,楊楓自牙縫迸出一個字:“追!”

暮色深寂,疲憊不堪的鐵騎士氣如虹,依舊是一人三騎銜尾急追。空曠的原野上,簌簌晚風伴著烈烈的蹄聲,不時有馬匹驟馳中忽然口吐白沫,四蹄一軟,因疲累活活倒斃於地,而這一路,沿途也留下了數十具馬賊血肉模糊的屍體。

十裏、二十裏、四十裏······苦追六十裏開外,在柏人地界,朦朧的夜色裏,影影綽綽已看見了前方喪家之犬般淒淒惶惶的三百餘殘賊。

楊楓拔刀前指,深吸了一口氣,暴喝道:“殺!”一眾騎士轟然應諾,獰厲振奮地飛卷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