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垂釣
“師帥,我們,沒能找到您所說的那位範增先生。”先期抵達居鄛的斥侯低頭垂手,囁嚅地道。
“咦?怎麽會沒找到?”楊楓眼裏閃過一片疑雲,詫異地問道。
斥侯苦笑道:“師帥,我們十多個人四處探問過了,居鄛城中並無此人,想來範增先生是鄉居在野。可是,可是附近遍是溝塘河湖、山川丘陵,偏僻的小村落多得很,有的小村僅有二三十戶人家,卻得走上一整天,而且消息閉塞,除非到了村裏,外人根本就不知道村中住戶姓甚名誰。”
楊楓瞪大了眼睛,半晌不發一言,在戰國時代,尋找一個籍籍無名的人實在不象想象的那麽容易。“範增!”他的手指輕輕叩著案幾,喃喃自語著。想了一會,下了決心,道:“明天,把所有的人全部散出去,到各處村落中查找,以五日為期,如果再找不到······也隻好放棄了。”
“所有人?”
“對!所有的衛士、斥侯。”楊楓決然道。
身邊的衛士立即出言反對道:“不!師帥,你還帶著傷,身邊怎能沒人。”
楊楓站起身微笑道:“一點小傷不礙事的。多一個人多一分機會,我可不想空手而回。”
“那,展旅帥、淩旅帥都還沒趕到,總得有人留在城裏接應吧。”不甘心的衛士又找出了一個理由。
楊楓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是還有我留下嗎?不要多說了,去吧。”
那種不知道希望有沒有實現的可能,而自己卻完全無力把握結局的等待最是讓人揪心。
五天,焦灼等待的五天。楊楓已不免有些煩躁了,更叫他擔心的是展浪、汗明居然至今未能趕到相會。“該不會出了什麽事吧。”他鬱悶地想著,甚至有些懊悔沒有稍作停留,等著他們一起上路。
而在這些日子裏,作為一個到了敏感年齡的敏感女孩,李嫣嫣也陷入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迷惘惶惑中,怎麽也擺脫不了紛亂的心緒。心裏似乎有了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子,沉甸甸的很是充實,卻又空落落的,仿佛什麽也抓不住。既有著朦朦朧朧的快樂,又有些兒茫然不知所措,總是下意識地避開他的目光,但又不由自主地悄悄捕捉他的身影。在他彬彬有禮地含笑和她說話的時候,她的心會突然顫抖起來,說不出到底是快樂,是羞澀,還是慌亂。
這些天的經曆好象是個奇異的夢境,少女的芳心被悄悄挑開了一角,見到了一個前所未知的新鮮的世界。雖然每天有著趕不完的路,但還是盈滿了愉悅的感覺,唯一讓她擔心的是壽春城中的李園。她甚至自己都未曾覺察到,她常常不自覺地將他和心目中文武雙全、幾乎是無所不能的大哥李園相比較,然而一想起他說過早有了兩情相悅的心上人,她的心沒來由的就泛起一陣灼痛,一陣酸楚。可······可他有了心上人,又關她什麽事,一想到這兒,她忍不住心如鹿撞······
李嫣嫣的少女情懷,心有所係的楊楓懵懂地一無所覺,或者,他根本不曾往這方麵想過。
派出去的人手陸陸續續回來了,終於,兩名斥侯帶回了一個好消息——在一座小村落中探訪到了範增的居所。
在斥侯的引領下,楊楓沿著一道崎嶇陡峭,幾乎辨不出路徑的山徑,翻過了幾座林木蒼蘢蓊鬱,奇石嶙峋的山丘,整整走了一天半的山路,來到了一條春水渙渙的小河邊。
午後時分,小河邊的小徑輕悄靜謐,四周不見一個人影。水流潺潺,那沉沉的綠在陽光直射下,透出一種碧翠的質感。嬉水的小魚兒,時不時撩起一串水花,層層漣漪一圈圈漾了開去。遠遠村落裏偶或飛出幾聲雄雞的啼鳴,悠然回蕩著,更增幾分寧靜的氣氛。一片綠影下,一個頭戴鬥笠的漢子斜倚著一棵枝葉披拂的柳樹,身邊放著個魚簍,正悠然垂釣。
領路的斥侯停下了腳步,低聲道:“師帥,那人就是範增,他經常在這兒垂釣。”
楊楓點了點頭,略一沉吟,拔出斥侯腰間匕首,斫下一段青竹,截去枝葉,慢慢踱到範增邊上的另一棵柳樹下,在一塊爬著綠苔的青石上坐了下來,將一杆空竹甩了出去,若垂釣狀。
坐了一會,楊楓曼聲吟哦道:“明日複明日,明日何其多,我生待明日,萬事成蹉跎。世人若被明日累,春去秋來老將至。朝看水東流,暮看日西墜。百年明日能幾何,請君聽我明日歌。”一麵用眼尾餘光觀察著範增的反應。範增詫異地側頭深深看了他幾眼,又回過頭若有所思地盯著水麵上的浮子。
楊楓轉過頭笑道:“兄台,敢問三閭大夫的詞章裏是否有一句‘老冉冉其將至兮,恐修名之不立’?”
範增隨手取下鬥笠放在身邊,淡淡道:“前幾日有人到村中打聽我,今日公子想必是有所為而來,又何需如此做作。”
好範增,果然不愧是史書上稱為“好奇計”的第一流謀士,短短三言兩語便奇峰突起,把握住了主動。
楊楓眉梢輕挑,暗暗加了幾分小心,看著那蜿蜒飄逸的一帶流水,仿若自語道:“昔日太公垂釣渭水之濱,非為錦鱗,取的是王侯。奈何八十方得遇文王,韶華逝去,真是令人惋歎啊。無怪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公子為誰而來?”
“天下!”
“天下?”
“天下!兄台久居荒僻山野,眼界未免局促,著眼隻在於楚。楚無可用事,然而天下猶有大有可為處。”
一陣靜寂。
楊楓拋下青竹竿,深沉地道:“暴秦虎視天下,六國中,唯楚受創最痛。懷王被欺,客死鹹陽;白起燒夷陵,辱楚王先人。肉食何人能謀國,大丈夫當努力成名,聲施後世,安能蹀躞垂羽翼,不思終身之計。兄有匡時雄略,寧無報國苦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