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奇襲

冷月如鉤,繁星點點,茫茫草原沉浸在靜夜中,草尖上綴著晶瑩的露珠,潤濕的空氣裏隱透著草木清香、泥土芬芳。

一個安祥而寧靜的草原之夜。

遠山連線,隻現出一點點輪廓,一大片帳幕靜靜臥在草甸上,明滅的燈火與天上的繁星交相輝映。旗幟招展,正中樹著大纛,附近立十數麵小些的條纛,纛下是一片華美的錦帳,密密的流蘇、纓絡益顯出富麗華瞻。

似地獄裏現出的幽冥,一旅黑甲輕騎緩緩地接近。地獄之火即將在草原上燃起。

不知隱伏於何處的兩騎迅捷地奔向騎隊,蹄聲輕悄,顯然馬蹄上裹了布。騎者在騎隊前翻身下馬,對著當先一人單膝跪下,“師帥,前麵便是姑衍山匈奴王庭!”微微顫抖的語聲中透出一絲不可抑製的興奮。

聽到哨探斥侯的稟告,楊楓冷靜得近乎冷酷的臉上沒有半點波動,沉聲道:“展浪,淩真,傳令,銜枚而走,繞過大營,分兵三路,斜插而入。今日,即與諸君痛快一戰,橫掃匈奴王庭,揚我大趙國威於域外。”雙眉一軒,神采飛揚續道:“就在今夜,我們要叫匈奴人記住,凡敢犯我大趙者,雖遠必誅,雖強必滅!”

“凡敢犯我大趙者,雖遠必誅,雖強必滅!”一句話,近處的騎兵無不血脈賁張,熱血沸騰。象微風吹送而過,頃刻間,這句振聾發聵的宣言已傳遍了整個騎隊。

暴烈的馬蹄聲驟然震碎了草原之夜的寧謐,伴著雄壯的號角,驚雷奔浪般的喊殺聲轟然響起,三把尖刀猝然以一往無前的決死氣勢直插匈奴的心髒。連綿的弩弓機括扳動聲奏響了死亡序曲,勁矢銳嘯著撕裂空氣,“噗噗”紮入人體,淒厲的慘叫呼號聲令人頭皮發乍。

箭雨過後,馬隊旋風般卷入匈奴人的營帳裏。一團團熊熊大火衝騰而起,雪亮的馬刀閃著幽冷的寒光,起落間一溜溜血光飛濺,熾熱的生命氣息隨著噴湧而出的鮮血迅速流逝出年輕的肌體。

鐵流!三股鐵流狂暴地卷過王庭,毫無戒備的匈奴人從夢中驚起,自相踐踏,死傷狼藉。人喊、馬嘶、風吼、號角聲、刀劍的鏗鏘撞擊聲、烈焰焚燒帳幕的劈啪聲、炸了群的牲畜四散狂亂奔走的雜亂啼音、悲鳴號叫······旌旗紛亂披靡,巨大的動亂象翻滾的浪濤霎時傳遍了整個王庭。

殺聲震天,殺紅了眼的鋒鏑騎快馬長刀,狂飆突進,銳不可當,象三柄犀利的短匕豁然劃開一層魯縞,匈奴人被刈倒的草葉般一片片地倒下。這些素日凶暴殘狠的蠻夷驚慌失措,懵頭昏腦地狼奔豕突。沒有人想得到,對手強悍可怕至此,中原人亦能如此不要命地狠厲拚殺。

一個頭戴裨王帽飾的虯髯大漢手握利斧,精赤著上身,從一座紅羅大帳中飛躥而出,大聲呼喝彈壓潰亂的散兵。正忙亂間,一道洪流潮湧海嘯般飛卷著吞沒了他。塵沙散去,那顆片刻前還在發出怒吼的頭顱孤零零地躺在距軀體四五丈遠的草地上,空洞的眼神裏還殘留下最後的恐怖。

濃煙烈焰中,羽箭四下紛飛,楊楓已數處帶傷,身邊不斷有將士栽下馬背。在這血與火的血腥屠場上,生命的流逝已不能在他心上激起半點波瀾。渾身濺滿鮮血的他緊抿著嘴唇,眼裏布滿血絲,渾身的熱血沸騰著。記得哪一本書上說過,真正的長城隻需要一寸,直接築在敵人的心上。那麽,今夜,就奠下這道心城的第一塊基石吧!

近兩年了,自去年年初,謁見談兵後,代郡的運轉就全部納入了戰爭的軌道中。

李牧雷厲風行地在兩天內從麾下五萬精兵、十萬彀者中擢拔出三千二百名精銳中的精銳,成立了那個時代的第一支特種部隊——“鋒鏑騎”。

展浪、淩真、陳亢、公孫俊,這些年輕人很快就和楊楓打成了一片。在這些騎戰好手地襄助下,楊楓身體力行地實行了一項項既科學卻又是超高強度的魔鬼訓練,部隊的戰鬥力在原基礎上又有了驚人的提高。同樣的,楊楓自己的體能狀態也達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便是以往基本上陌生的騎術、刀法、箭技,亦已大為可觀。

近兩年來,在代郡、雁門邊塞一些小規模的衝突摩擦裏,鋒鏑騎屢屢出擊,以風卷殘雲之勢全殲寇邊的小股匈奴人。在生與死的淬煉中,在李牧的言傳身教下,楊楓徹底變了,他不再是那個停留在紙上談兵的書生,而是鑄煉了鐵一樣硬、冰一樣冷的性格,成為沉穩冷靜、灑脫幹練,能獨當一麵的鐵血男兒。

在這段不算短的時間裏,斥侯哨探活動頻繁,數百名間諜細作以各種身份深入草原大漠,各種信息資料源源不絕地送回李牧大營,甚至,還贖回了十多名堪稱“匈奴通”的奴隸。

至於演兵操陣、聚草屯糧等常規備戰,更是早開展得如火如荼。全軍上下憋足了一股勁,靜待那決定性的一戰。

十多日前,羽書飛報,單於於金秋草黃馬肥之時,親率各部二十多萬大軍,直趨代郡。李牧佯敗小卻,誘敵深入,諸軍暗中完成鐵壁合圍。楊楓適時提出了一個大膽的計劃——以鋒鏑騎長途奔襲兩千裏,直擊匈奴王庭!

在代郡諸將的質疑聲中,楊楓堅定地說出了擲地有聲的兩句話:“怯用奇謀無奇功,平坦大路也覆車。”

鐵騎飛將李牧卻立刻地把握到了這一戰略意圖背後的深遠意義。於是,在詳細研究了翔實的檔案資料後,在幾名“匈奴通”的帶路指引下,鋒鏑騎開始了這次作為真正意義上特種部隊的第一次行動。

勢如摧枯拉朽,無雙鐵騎衝突決蕩,當者披靡,直破入王庭中心地帶。又是一排火箭飛出,那一片華美帳幕數十處火頭騰騰而起,煙焰彌空,火勢迅速蔓延開去,連大纛、條纛都引著了。

“呼”,幾乎就在同時,右側遠處,一大蓬火光如流星掣電,直衝雲霄,映紅了半天,照得遠遠近近一片亮堂。大營裏更形散亂,喧闐震地,倒不知是幾千萬軍馬一齊殺至。

公孫俊喜叫道:“燒著草料場了。”一言未已,煙塵中飛出一支羽箭,麵門上正著,一頭倒撞下馬。

楊楓悲憤莫名,砍倒衝到馬前的一個匈奴人,嘶聲怒喝道:“殺!以血洗血。”

火焰燭天,人聲鼎沸中,一幫匈奴武士簇擁著一個衣衫不整的漢子,死命地從烈焰中突出,扯住幾匹逸走的騾馬,便要護著那人上馬而走。

楊楓敏銳地感覺到,這是一條大魚,一個不可放過的匈奴貴胄,兩腿一夾馬肚,大喝一聲,冒煙衝火,飛馬趕去,身後眾人緊隨而上。連綿的弩弓機括扳動,一片藍幽幽的瑩光傾瀉而去,將回身拚死抵禦的十幾個匈奴人射倒。那人正欲攀上馬背,三、四支短矢透背而入,馬股上亦著了幾支,馬匹負痛長嘶,猛地一躥,將那人掀落在地。

匈奴人俱各大驚,狂亂地哀號著趨蹌奔走,拚命搶前救護。一名“匈奴通”喜動顏色,拍馬趕至楊楓身邊,大叫道:“師帥,那是匈奴右賢王!”

楊楓揮刀磕開側翼攢刺而來的幾杆長槍,吼道:“陳亢。”

身後一騎飛出,長刀削劈砍剁,劈翻近前的幾個匈奴人,略一勒韁,鐙裏藏身,刀光飛閃,血花暴現中,陳亢已狂笑著翻身坐正,右手連刀抓著發辮,提起一顆血淋淋的人頭。

風淒雲慘,一夜擾攘,千軍萬馬中直殺得屍橫遍地,血染盈野。

陽光刺破了黑沉沉的天幕,一支近兩千人的騎隊奔馳在無邊無垠的草原上。雖然他們臉上疲累的神色顯而易見,雖然許多人的身上血跡斑斑,傷痕累累,但這支剽悍的小小隊伍依然威風凜凜,軍容依然莊嚴整肅。將士們一個個昂著頭,腆著胸,精神異常振奮,一夜慘烈的飲血鏖戰,終究遮掩不了他們抑製不住的快意、激情。

鞭敲金鐙響,人唱凱歌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