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暗算

回到客房,淩真略一遲疑,還是道:“師帥,你是不是太冒險了?”

“什麽?”

“師帥是大趙的客卿,微服潛蹤入楚,若為人發現,並拿住真憑實據,終究有大麻煩。朱英畢竟是春申君的門下上客,倘若將師帥行蹤稟報黃歇,不要說黃歇有什麽大舉動,他隻要派人大張旗鼓地上門邀約師帥,師帥恐怕就百口莫辯了。”頓了一下,又道:“趙穆可能一直認為師帥此次要入楚助元宗統一墨門,從邯鄲到黃城,沿途斥侯們已發現了好幾批暗哨探子,但除了摸掉與郭錚接頭的那個家夥外,其餘的師帥出於疑兵之計,不讓我們下手清除。現在雖已甩掉他們,但明顯可以看出趙穆決心欲借這次機會除去師帥。借刀殺人不成,但師帥在壽春行蹤一敗露,他就能根據狀況,向大王進讒,師帥將何以自處?我看師帥還是先換個地方吧。”

楊楓微笑著搖了搖頭,道:“朱英不是那樣的人。盛極一時的春申君隱伏的危機如今已漸漸顯露出來,從朱英適才與我談話的反應可以看出他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但他依然念著黃歇的薦拔賞識之恩,不忍背棄,重情尚義呐。我以至誠相待,他又豈會背德出賣我。如果搬離客棧,反而是我失信於他,我又將如何自處?至於趙穆。”他冷冷地一笑,“人算虎,虎亦算人。接下去還有得他忙的。”

說著,楊楓背著手,踱了幾步,走到北窗前,推開窗子,扶著窗欞,思緒飄飛,目光仿佛飛越了萬重關山,落到邯鄲城中,默默道:“馬騁,你完成了我臨行交托的任務嗎?”

邯鄲,一個深夜。月色淒迷,稀疏的星點嘲弄世人般幽幽眨著眼,長街上一片死寂。接近長街盡頭的街邊一個大院的院牆裏,一棵枝葉疏疏落落的大樹上,馬騁緊貼著粗大的枝幹,似乎成為大樹枝椏的一個部分,冷靜地盯著長街一頭。

“馬大哥。”爬在身邊的一個斥侯用手肘輕輕撞了他一下,“聽說趙明雄是廉老將軍的老部下,我們真的要下手嗎?”

馬騁橫了他一眼,低聲斥道:“這是師帥臨行前下的死命令。師帥言明,在他離開邯鄲五六日後,就下手除去趙明雄,師帥的吩咐,自有其深意,我們隻需執行,不必妄自揣度。現在是第六天了,趙明雄的行動規律我們也基本摸清了,今晚,一定要致其死命。”

夜色越來越濃了。“嗒嗒,嗒嗒。”沉重、單調的馬蹄敲擊地麵發出的清冷聲音,擊碎了凝凍似的靜寞,偶或還加入幾聲鐵甲葉片互撞的金屬脆音。一隊騎隊遠遠行了過來。風,刮得人臉上生疼,卻沒有一絲的呼嘯聲,昏惑的火把光焰明滅不定,在人的臉上忽閃跳動,更帶出一抹詭譎的氣氛。

走在騎隊正中的邯鄲副將趙明雄心裏泛起了一種莫名的驚悸。這條路已千百次地走過,甚至閉著眼睛他也能感覺到行至長街的哪一段。眼前的一切和千百次見到過的也沒有任何異樣,但他實在感到害怕,身前身後的衛隊帶不來一絲一毫的安全感,心底那冷森森的寒意揮之不去,好象整個人慢慢融入了無邊的危險中。

忽然,他猛地省起,這種感覺以前有過一回。那還是他當年在廉頗帳下為裨將,參與長平大戰的時候。廉頗令他與裨將趙茄領軍五千,出長平關哨探,行了二十餘裏,正撞上秦軍斥侯隊司馬梗。趙茄貪功,欺秦軍兵少,直前搏戰,他當時心裏亦升起今夜般惶亂驚懼的感覺,仿佛觸摸到了死亡的冰冷陰森。果然,秦軍第二哨張唐兵到,趙茄殞命,趙軍前哨幾乎全軍覆沒,他身帶六箭,死命突出,僥幸揀了條命。可今夜怎麽也······他努力想擺脫蝕骨噬心的靨影,卻又由昔日極端接近死亡的可怕回憶,加深了恐懼。他心裏“撲撲”亂跳,叫道:“來人!”

這突兀的含著驚懼的一聲叫,尾音顫顫地遊蕩在空落落的長街上,整支騎隊驟然停了下來。趙明雄身畔的親將急忙問道:“將軍,什麽事?”

趙明雄身子一震,馬鞭指著長街,目光閃爍不定,道:“今晚怎麽這麽靜,出了什麽事?”

親兵衛將們麵麵相覷,那名親將惑然道:“將軍,已經宵禁了,每天都是這麽靜啊。”

趙明雄還是心神不定,喃喃道:“不對,不對······”

話音未落,長街盡頭的一條橫街,一個人影匆匆跑過,一會兒,兩名巡兵打扮的人手持長槍,點著一支火把,追了過去。

頭前的親兵們便欲放馬趕去,趙明雄喝道:“不必理會,一個犯了宵禁的人算不了什麽。”

“嗒嗒,嗒嗒。”凝重而單調的蹄音又再次響起。

馬騁發現,自己低估了趙明雄的陰險老辣。幾名斥侯的行動計劃就是要打亂趙明雄的騎隊,等前鋒親衛趕出,隊形散亂的一瞬,各個角度蓄勢待發的利箭便會以趙明雄為焦點攢射。在暴烈的蹄聲、雜亂人影的遮掩下,趙明雄便是有通天之能,也難逃一死。但現在,已等不到預期中的戰機了。

馬騁向後輕揮了一下手,“瞿—瞿—”幾聲蟲鳴,“噗!”一隻包袱由對街的牆內拋出,隨即一個人影攀上牆頭——穿窬越牆的鼠竊!一探頭,見到已行至近前的騎隊,那人叫了一聲,掉了下去。

騎隊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移了過去,有人還興奮地撥轉馬頭。趙明雄心底寒氣愈濃,這段時日,邯鄲大事故頻發,城防巡軍大肆搜索,早已宵小絕跡,今晚怎會接踵出現。他異常相信自己的直覺,吆喝一聲,撥馬往幾個親將中間縮。

晚了!撕裂空氣的銳嘯驚心動魄,一道黑色的閃電,直取趙明雄的咽喉。太近了!近得神經已經繃得緊緊的趙明雄也來不及反應,肩頸處一束灼熱的火一霎貫滿了全身,人向側跌,身子重重掉落馬下。

“嘩——”一片驚叫,騎隊炸了,馬匹不安寧在騎士地控製下掙紮著,刨著蹄。“刺客!”“將軍!”“拿刺客!”······扯著喉嚨的惶亂叫聲震碎了邯鄲的靜夜。而瞬息間,十多條身影卻從長街幾個角落悄無聲息蛇一樣地遊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