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三章 人心

畔灌滿了“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山呼海嘯一般的激信陵君眉梢微剔,目光淩厲複雜地掃過台下,心下又是厭惡,又是憤鬱,可分明的——還有一絲欣賞。那人到底是善於審度時勢的,每每能在最關鍵的時刻發出猝然一擊,才略城府皆大有可觀!忠貞智睿之士也好,大奸巨惡之徒也罷,能有這麽個對手,卻也不至於索然無味了。其實,今朝在大梁城裏的諸般舉措,未始不是剽襲自那人在代郡的作為,可沒曾想竟會迸發出如此令人恐懼的力量。何其擅長把握掌控人心呐!就此而言,那人倒真是最可怕的對手,愈思愈叫人驚凜。

帶了緊張、憤怒交織在一起的心情,同仇敵愾的人群漸漸散了去,而一股股喧騰的聲浪也由此帶到了大梁城中的各處尋常巷陌人家。“合縱”!“抗秦”!沸騰的都城裏,這是唯一的話題。不知什麽時候,各處城門通衢都張貼出了《討秦檄文》,對秦人的怒焰燃遍了大街小巷,仇忿的浪潮一重壓過一重。伊闕之戰,華陽之戰,芒卯之戰......幾十年來,魏國失地百數城,喪師何下數十萬眾,秦國連年東侵,兵禍連結,多少人家夫子父兄死於秦人之手,壟畝無收,困弊不堪。隻是,每戰不利,在秦人暴烈慘酷的屠戮下,人們懼怯驚惶的心理大大壓過了仇恨,一聽秦兵至,仿佛麵臨了恐怖的瘟疫,潛意識中除卻奔逃趨避。再興不起抗拒地念頭。如今卻大不同了,君上、華陰兩度用兵,秦人莫不大敗。更何況近幾月來,大梁城裏,不斷有人議著秦人暴虐,秦法苛酷,更有不少自雲從河西、南陽等地輾轉逃歸的人做著佐證,聲淚俱下說了什麽秦人治下。赭衣遍途。毫無活路可走雲雲。人們懼畏淪入秦人之手的懼意、恨意漸行被撩撥而起。終於。在合縱會盟的這一日,對秦人的怨恨爆發而出,突破了臨界!

“殺秦人!”呼嘯著卷在一陣陣朔風裏的,是懷了強烈恨意的,發自深心的渴欲。

“走吧!”那年輕人毫不動容,淡淡對李斯兩人說了一句,領頭向南走去。

虯髯漢子似笑非笑地瞟他們一眼。緊走兩步,跟了年輕人並肩而行。

李斯皺一皺眉,一拂袖,舉步跟了上去。他地心裏早已經沉定下來了,適才所懼地是懵懵然喪身在那幫叫囂得紅了眼地粗蠢愚氓之手,當真去見信陵君,他卻鎮定從容得緊。信陵君識見寬宏,養士誠忱。決非不能容物之人。但得傾吐胸中才學,不難為其所重。至於表露出的入秦之意,隻需為其所納。願真心誠意全力佐助,又算得了什麽。隻是,如此一來,便違逆了自己的初衷,楚國不足以成事,魏國之弱,猶甚於楚國,從佐信陵君,可謂得主而不得大勢,隻恐一生無成!但若拒之,信陵君怕是不會容忍商鞅、範>+打點著脫身之計,慢慢和前麵兩人拉開了點距離。

“爺!”方才出了人群,兩個仆役打扮的人牽了馬快步趕了上來。年輕人頭也不回地揮揮手,斥退他們,繼續朝前走去。

四個人前後兩撥,默默走了許久,繞至南門入了城。

“衛爺!”“衛大哥!”一到南門,守衛的兵丁、頭目們紛紛笑嘻嘻地對那年輕人施禮問好,神情不見敬畏,卻透著異常的親近熱乎勁,縱是遠遠的石階、馬道上,也有人高聲打著招呼。年輕人腳步放緩了些,一路和軍卒巡兵們隨口談笑,熟絡得好似沒有一點隔閡。

入了南門,便踏上寬敞繁華地南北通衢,那年輕人又默不作聲地隻向前行。不多時,側前現出一帶高牆,隱隱可見碧瓦飛,簷牙高啄,樓閣峨,重重不知千百落。李斯到大梁已有了數日,知是魏國宮城,再往前不過裏許便是信陵君府邸,卻見沿街幾隊禁軍邏騎也和那年輕人很是熟稔的模樣,頷首帶笑致意招呼。李斯聳聳眉,溜了灑脫淡定,恍若無所覺察的同伴一眼,看向年輕人的背影便有了幾許玩味。

那人的身份看似不低啊!......該當是信陵君手下得力之人吧。難怪會特使他在西郊唆動市井愚氓們的仇秦情緒......“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實在是撼動人心的強音啊!信陵君,真不愧是信陵君!可惜了,大勢在秦!......

但很快的,他地心緒就全然被整座都城激烈昂奮地氣氛吸引震懾住了。街頭巷尾,酒樓歌館,喧鬧嘈雜成一片,許許多多人橫眉怒目,直著喉嚨大嚷,也有人指手畫腳,大聲念誦著懸貼的檄文,更有人捋袖拳,拔劍擊案......巡兵們自顧有序地邏行,居然毫不加以幹涉。那一張張平素和善、悲愁、茫昧的臉,此刻看來竟透著一種猙獰醜惡。在傳入耳中地一句句殺氣騰騰的零言碎語裏,李斯竟萌發出幾許悸動的感覺。他看得出來,這是一個精心結構的陰謀,一個針對秦國精心結構已久的陰謀。是的,信陵君成功了,他以這前所未聞的舉措,成功挑起了魏人的仇秦情緒,讓洶湧的仇恨壓過了恐懼,用厚賞激起魏人的敵愾殺氣。可以想見,這一切同時也正發生在魏國各地。此次合縱,對秦人而言,情勢的嚴重,絕非以前可比!

咦!他定定神,突兀發現早過了信陵君府邸,走到了北大街上,自己不止兩腿酸麻不堪,腹中也已饑腸轆轆,身體羸弱的同伴更是呼吸粗重可聞。李斯暗暗恚怒,心下對信陵君早起了兩分鄙薄之意——由西門入城,路途豈不近了許多,為何偏繞由南門入城,再行至北街,空自兜轉了半個大梁城,難道便是為的向他們展示一番大梁城的濃烈仇秦氛圍。若然如此,器局又何其之狹!

他先入為主地把前麵兩人定義為信陵君的屬下,自然看不穿他們的用心,殊不知,那卻是楊楓代郡隸下的衛陽、烏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