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六章 血陽(九)
“噗!”那人向前一栽身,一大口汙血狂噴而出,卻硬挺著一口氣,伏鞍撲入胥紕身後飆前衝殺的匈奴馬陣。長槍突閃,接二連三搠倒五六騎,馬刀飛掄,刜翻近身的一個胡人,孤身闖陣,逼向洶洶滾滾的匈奴大隊。
“好漢子!”蓋聶已認出那正是軍中有名悍將——陷陣營旅帥李浩,由衷高喝一聲,奮臂揮刀,劈落阻路的兩個胡騎,躍馬前趨······
斜陽絲絲殘照在漸漸暗黑的蒼茫天幕下漫漶,草原大決戰最後一場淒怖絕倫的血戰就此展開了!
鐵蹄踏擊在積滿了屍骸、血水的草地上,糅雜在一派嘈鬧中,隻發出紛亂雜遝的跫跫悶響,卻象是沉沉地踏擊在人心上,震得人心壁都碎了!
悠長的螺號聲起。
怪叫連聲,正殺得性起的蓋聶一擰眉,狠狠一刀將發瘋般衝到身前的胡騎揮為兩段,勒韁緩轡,振臂揚刀發出一聲低促的喝令。
瞬息之間,銳錐陣**的騎隊猝然左右張翼,如鯤鵬鼓撲巨大的雙翅,嘹嚦的卻是連綿的機括聲響。一蓬蓬、一波波強勁的連弩急泄,一圈半弧形的利矢雨注,怒發嘯織,喙啄向密集的胡騎人叢。鏃光灼映著血光,箭雨激蕩著血雨,矢山堆砌著屍山,匯成的毒厲鐵流擊起了狂亂的血花糜沫。剽疾衝突的匈奴騎隊掙紮在血渦裏飄蕩,怒叱慘號聲、悲嘶厲嘯聲、叫罵詛咒聲,各種狂亂的聲浪盈耳混成了一片,密得沒有絲毫空隙。憧憧人影馬影急遽地晃動,肢體殘零,一條條軀體以不同的形態扭曲著墮於馬下,一條條生命在滾騰的人馬急流裏流逝。血海鼎沸,打著漩向外擴展,延綿著死神猙獰的展舞。
蓋聶的瞳仁裏血光糅合著騰騰殺氣,酷厲地一笑,一掌擊在馬後臀上,兩腿用力夾在馬脅下。座下馬驤首長嘶,狂衝踹入湧亂的胡人騎陣。身後二三百死士爍耀森芒的長刀向兩側交相揮斬,矯捷如風,隨後奔掠急進,尖刀插貫入亂陣。
楊楓長刀前指,抖韁縱馬,背嵬虎賁排分三列,一列百騎,一字亮開,前隊槍尖前吐,鐵蹄翻縱,平推撞向裂浪般被蓋聶決開的匈奴人;中列快刀如林,銜尾急上,湧滾掩殺;後隊略緩,羽箭霰飛拋射,支援衝突之前隊。
張展的兩翼輕盾掩身,控馬以半弧緩緩進迫,包抄鉗夾胡人,狼牙雕翎飆飛如颯遝流星雨。每一側俱有百名士卒反向占定方位,連弩平舉當胸,森森箭鏃閃著冷光,構築成嚴密的矢幕,警惕地遙遙監控四外各部族潰決衝突逸散的胡騎。
李浩強撐了一口氣,悍猛地突衝。周遭利箭尖嘯,彎刀翻舞,他若無所見,若無所聞,一聲不吭,隻悶頭砍殺飆前。
殺出數十步,當前驀地兩條槍搠進了馬頸。馬匹悲嘶抽搐著蹶倒,措手不及的李浩被甩墮馬下。十餘柄槍刀競相斫落······
一騎馬急猛地飛撞而至,大刀蛇電般掠出一片弧光,攢向李浩的兵刃跳彈飛開。寒芒暴漲反曳,五六騎哀嚎著紛墜,刀頭前標吐送,前拒的胡人和著灼目的血光倒飛偃倒。順勢俯掖,蓋聶隨手將周身是血的李浩扔在身側一匹空馬上。
“尚能戰否?”潮湧狂亂的喊殺聲裏,蓋聶長刀劊起一片片跳蕩閃拋的血花,長笑著大聲問道,卻馬不停蹄地**,一騎馬早奔衝出十多丈。
“能戰!”一跌一撞,李浩二三十處創口血水“突突”直冒,搖晃著努力在鞍上坐定,翕動血色全無的嘴唇,喉嚨“咯咯”響著,奮力嘶吼出兩個字,困難地撚定長槍,催馬隨了自身畔飛卷而過的背嵬朝前衝。
狼頭大旗下,頭曼咬碎鋼牙,叱喝如雷,鐵了心揮刀督陣,飭令匈奴人衝殺。狠酷暴戾的吼殺聲畢竟掩不住內心的淒黯焦灼,蜂擁撲擊的胡騎不斷的有人濺血慘嗥落馬,而背嵬鐵騎象挾了血腥的狂風,闖陣飆刺,後隊如潮如汐,席卷撲壓。在兩翼擠壓,中路穿刺推進下,拚死格鬥的匈奴人旗幟紛靡,陣腳大亂,被逼得步步後卻。無數攢動的人頭都擠向狼頭大旗。
喧闐囂鬧再起,一排羽箭自後呼嘯而來。一股力量猛一下向前推擠,恰似海水倒灌,人馬不由得被後方陡然洶湧衝來的人流擁得奔前擠去。
“頭曼!快突圍吧!”右皋林王臉色發青,不知從何處殺了出來,啞著嗓子悲切地大叫道,“後麵已潰,趙人大隊壓過來了。”
“突圍?”頭曼勃然震怒,冷森的鷹目灼射著憎恨厲烈的凶光,揮刀大吼道,“上!有進無退,與趙國蠻子決死一搏!”
他狂吼的嗓音落在轟亂喧騰的戰場上,象一片樹葉落到呼號翻卷的海麵,瞬間就被吞卷得無影無蹤。鬧亂的匈奴人一片混亂,看得出潰敗在即了。
“捉拿頭曼!”“活擒頭曼!”海潮般的呐喊聲由遠而近,參差著由四方往裏傳,越來越清晰。
插進極快的背嵬前鋒虎兕出柙,已衝躍越過了弓箭可射殺的距離。當先大漢威不可擋,血淋淋的大刀縱飆橫斬,在一片淒銳的嚎叫聲裏直趨狼頭大旗。
右皋林王臉色突轉慘厲,一把揪住頭曼的烏騅轡頭,厲聲叫道:“頭曼,你肩負太重,決死一搏隻是藉於拋掉重擔的逃避,這非你所當為,你必須走!”沒等頭曼再瞪著眼睛開口,嘶吼著飛馬掄刀突前迎拒。
頭曼身邊數十名親隨衛士一擁而上,不由分說擁簇著厲嗥連聲的頭曼往側翼撞開一條路飛走。
執旗力士咬牙用力揮舞著狼頭大旗,帶馬策騎跟了右皋林王撲向來勢急猛的背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