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八章 血陽(一)
紅日高掛中天,天空一絲雲翳都沒有,白花花的光線潑濺而下,草葉上浸透了一層金色,灼閃著星星點點無數令人心碎的閃耀。粗獷暖煦的風隻令人覺著渾身燥熱。
蒼茫無垠的草野上,遠遠的,浮塵漸起漸高,旗幟兵馬開始顯露出來。笳音角聲連綿而起,鼓聲殷殷如雷,震人心魄,徐徐向前推進的雙方已能遙遙看見自己的對手,象兩頭磨利了爪牙爭地盤的嗜血凶獸,死盯著對方,隨時準備抓住最有利的戰機,發動致命一擊······
空氣越來越燠熱,仿佛隻要迸出一點火星,就會轟然炸開。
匈奴人的隊形清晰地變了,左翼、右翼慢慢形成一個圈弧狀,擴開,向中路包裹收縮。古老的遊牧生活締造了一個馬背上的強悍民族,他們是牧人、是騎手、是獵手、也是天生的戰士。手執彎刀長弓,作戰並無異於狩獵;麵前的獵物是人,抑或是獸,在他們眼裏,也無差別。衝鋒陷陣,亦是一種圍獵,同樣的追逐、射殺獵物,差別不過是這對象是他們的同類罷了。
獵圈合圍!當這圍擊的優勢建立起來後,漫天的箭雨就將在最短時間內覆蓋在敵手身上,快馬隨即以不可遏擋之勢衝鋒,追逐砍殺,在彎刀斷首破喉中享受著另一種極端的快感。
胥紕**上半身一馬當先。他濃重的絡腮胡子根根乍開,亂草似的發辮在風中拂動,怪眼彪圓,攢足了勁,粗筋糾結,栗子肉塊塊如墳如丘,蹦了起來。卻已是飆了一身的血,臉上也凝了幾斑泛紫的血漬,手裏的彎刀刃背盡皆翳了一層黯紅腥赤,顯見得是殺人極多,又未及時加以擦拭,日常月久留下的印跡。
他的身邊虎彪彪的一色盡是獷烈壯漢,可不是他族中的三千勇士。逐求榮耀,享受榮耀,哪頭草原上的雄鷹不熱血沸騰,豪氣萬丈,誰肯於自甘庸常,榮光豈能讓他一族占盡。
許多人的身上染滿了血跡,瞳仁都貫上了血,眼珠子全是紅的。六七千個女人,作為戰利的呼得、堅昆女人,屍體布滿了他們剛經過的草野,草葉上尚在淋淋滴滴地淌著血,浸潤進豐沃的泥地裏。當胥紕最先響應頭曼,一刀割開了他兩名女奴的咽喉,隨了那第一股血飛飆而出,所有馬背上帶了女奴的人幾乎一齊動手。凜冽的刀光帶出了猩紅的鮮血,也幾乎沒人願意躲閃,挺著身讓濺射的腥熱的血噴在身上,讓那血點得心頭火起,泯去了理性,燥熱了神經,在大戰前撩得自己的一腔血在血管裏突突跳躍奔熾著。
“嘿嘿嘿!”看著遠遠雁翅亮陣前逼的趙軍,胥紕翕開大嘴一笑,呲了呲牙,舉起彎刀,伸出舌頭一舔,一揚頭,“瘸子,比比?”
“比比!”他身邊一條鐵塔般的壯漢銅鈴大眼努了出來,眼珠一橫,燃著熾烈的凶光,喉嚨底野獸般咆哮兩聲,慢慢卸下背著的大弓,笑一大笑,“李牧廢了老子一條腿,老子今天就用另一條腿把楊楓踩在腳下!”
鬧哄的一陣笑,合夥又是不服挑釁的一陣嚷。
四年前代郡敗了,敗得很慘,但李牧那廝據了地利,又趁的族人們飽掠思歸的當口,用的是車攻陣,複以騎兵抄截,大家夥雖然對於代郡為之側目,但血氣還在。今個兒可不一樣,完全不一樣,大草原上,鐵騎對決,所有人的血性被喚醒複蘇了,內心萌發的衝動無可遏製。戰鬥!廝殺!征服!狼頭大旗下,狼的後代會象旋風般咆哮著廝撲,撕碎敢於擋在前麵的所有獵物。
近了!近了!
雙方的馬速不約而同都慢慢提起了。
瘸子烏累沉著臉,帶了殘忍的冷笑抽出兩支長箭,扣上弓弦。匈奴人們開始慢慢引弓······胥紕不卸弓,身子前傾,眯細的眼睛閃亮得好象聚縮的兩個黑洞,左手解下鞍側一塊當年奪自趙軍的盾牌,右手緊握著彎刀,刀柄似乎愈來愈燙了。
淒厲的大號角“嗚嗚”地破空嘯響。“哇呀呀——”胥紕最先嘶吼出一聲瘮得人耳膜發疼的暴叫,兩腿用力夾緊馬腹,飛衝而出。狂暴的喝叱聲接踵匯成一片,旋即潮湧浪擊,撼天動地的馬蹄聲壓住了天地間一切聲響,塵埃刮上半空,兩翼如濤飛卷,氣吞河嶽,漫山遍野地裹向趙軍。
兩眼死盯著前方飛速接近的對手,伏鞍狂衝的胥紕眼尾一點餘光卻看見趙軍雁翅兩翼倏展急前,銳利的尖刀般斜斜插向兜裹的族人們。
弓弦狂鳴的震響突然在他的耳畔爆起,烏累出箭了!兩星寒芒以目力不可及的急速一閃即逝。“呼——”千萬支利箭衝開了瓦藍的天幕,朝前麵飛瀉而出。天空刹那間仿佛暗了一暗。不!是趙軍也萬弓齊發,猶似霰雨的羽箭如烏雲湧發,遮於麵前······
飛箭尖嘯如雨注,漫空黑鴰飛蝗交集。疾風掃落葉,雙方衝刺的前鋒騎隊在對手的箭雨下縱橫偃臥,死傷狼藉,叫嚷叱喝哀嚎聲響成一片。馬匹慘嘶挨擠跳縱顛仆,拋飛摔跌落馬的騎兵被後續瘋狂驟馳撲進的騎隊踩踏得骨碎血溢肉糜;又有馬匹收勢不及接踵絆跌,自相踐踏,血水成渠;一時未咽氣者求死不得,淒慘呼號······生死廝殺的大決戰,正式拉開了序幕。
在生死霎那的時刻,除了瘋狂地奮進突擊,沒有人有餘裕顧及旁的。衝!殺!咬牙放馬急進,胥紕居然捱過了這兩三輪的箭雨,隻左肩擦了一道血槽。他噴火般赤紅的眼睛已經清楚地看清了近在數十步的當麵飛馳而來的趙騎冷厲而毫無表情的麵龐,雙方都絕來不及再射箭了。身畔一馬衝過,烏累竟搶前了一個馬身,殺氣騰騰揚臂旋舞起了冷光熠熠的彎刀。
瞋目如鈴,胥紕胸中象一團火爆了開來,緊握著的彎刀更燙了些。就將全線接觸了。今朝,他的彎刀要飽飲趙國蠻子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