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乾坤(二)

不待信陵君發話,馮諼急抬手止住,正色道:“不行!朱亥,樂刑,自即日起,你二人須臾不得離君上左右,一切莫重於君上安全。”

信陵君輕輕拍了拍朱亥的肩膀,淡淡一笑,示意他坐下。

朱亥又坐回信陵君身後,濃眉一皺,沉聲道:“馮諼,你休要小覷了那楊楓,他的武技應該大是不弱,舍我和老樂,旁人不一定有把握製他死命。”

馮諼冷冷地一笑,轉首問道:“譚邦,我們研製的連弩成功了嗎?”

譚邦微喟道:“我們花大價錢從邯鄲搞到了兩具連弩。工匠們已經試製出了樣品,隻是更匣上箭慢了許多,尚需進一步改進。”

馮諼深邃的眼睛凝視著前方,緩慢地開口道:“一發十矢,夠用了。太子增已出函穀關,譚邦,五天內,能否趕工出一百具連弩?”

譚邦思忖著點了點頭,道:“沒問題,待會我就吩咐下去,讓他們日夜趕工,務必於五日內製出一百具連弩。”

馮諼的眼裏閃出一點寒意,一拱手,冷沉地道:“君上,伏乞調撥呂宇、呂憲、王樂兒及一百人手聽用。”

“王樂兒?”信陵君訝異地揚了揚眉,盯著馮諼。

馮諼陰惻惻地道:“君上廄中十數匹良驥皆是王樂兒調養。王樂兒熟識馬性,馬匹也俱聽從他的呼哨指揮······哼哼!贈與楊楓的紫騮不也是他調理的嗎?”

幾個人的脊背都隱隱滾過一陣寒意。馮諼的機心太過深沉,算計太過精明,太過狠辣了,任一小細節都滴水不漏,何其精細,何其可怕!

威嚴從容,不動聲色的信陵君眼裏爆閃出懾人的精芒,斷然道:“馮諼,我再把裴霖與你,務必將他留下。”

馮諼拈著稀稀的胡須,輕輕轉了轉茶盞,森然道:“據我所料,城外趙軍大營,不過是楊楓的一個幌子。真欲遁走,隨行不過他的幾名親衛罷了。朱亥,樂刑,依你們看,可還有疏漏之處嗎?”

譚邦、季梁幾人交換了一道目光,心中又暗自凜然,這般周全的布置算計還不放心,果然是狠心辣手,行事不予人留半分餘地。跟隨信陵君蟄伏了幾年,馮諼終於把他的能量完全釋放出來了。

朱亥濃眉舒展開來,直截了當地道:“呂宇兄弟倆沉著謹慎,劍法超卓,縱或不敵,聯手也能穩壓住他;裴霖快箭如風,百無一失;王樂兒控馬;一百連弩圍截,楊楓便有三頭六臂,也死定了!”

樂刑掠過一線不忍之色,低聲道:“真是可惜了!”

朱亥不滿地瞪了他一眼,絡腮胡挓開,沉喝道:“老樂,士為知己者死!凡有欲不利於君上者,無論是誰,我們唯有毫不猶豫地除卻他!”

樂刑把目光移開,勉強一笑,低下了頭。

信陵君歎了口氣,一臉沉肅,輕輕地道:“如此才學風華,是很可惜。”一捋鬢邊垂下的一縷呈現花白的長發,眼光裏有了幾分憂傷,慘然一笑,“老了,十載蹉跎,華發已生。時局頹敗至此,收拾殘局,絕非朝夕可一蹴而就,卻未知上蒼肯留與我魏無忌多少時日,能讓我稍挽既倒狂瀾嗎?暴秦,乃我大魏心腹之患,趙國,雖稱友邦與國,安知肘腋何時生變。楊楓,虎狼之屬,最可怖者,是其年輕。若不乘羽翼未豐除去,恐日後將是我大魏心腹大患。為了大魏,我不得不違心出此下策!”

許久許久,大家都默不作聲,或多或少,被信陵君的話觸動了。

輕咳了一聲,打破沉寂,季梁沉吟道:“君上,太子增已經出關,我們還需及早布置,將他掌控在手中。”

信陵君和馮諼相視一笑。信陵君微微點了點頭。

馮諼深奧地笑道:“太子增在我們掌控中了!”

“什麽?”季梁幾人一愣,莫名所以地瞠目而視。

馮諼悠然一笑,有意再加強了語氣,意味深長地道:“太子增在我們掌控中了!”

“府中沒有派出人手啊!”季梁左右溜了一眼。馮諼詭秘地眨了眨眼睛,唐且毫不動容,半張著嘴昏昏欲睡,昭忌卻隻白著眼,倨傲、冷然地盯著室頂。一瞬間,一個念頭閃電般掠過了他的心頭,季梁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想法,一激靈,霍地挺直了身軀,大睜著兩眼,口吃地道:“難道,難道······是他?”

馮諼唇邊掛著笑影,語音鏗鏘地道:“就是他!”

季梁倒抽一口冷氣,極其意外地看著信陵君,張了張嘴,喃喃地道:“原來是他,竟然他就是君上的人,怎麽可能,怎麽可能!”

譚邦也臉色驟變,難以置信地轉頭看看幾個人,眼裏漸漸閃現出光彩,驀的拍掌笑道:“妙!實在是太妙了!安釐派那家夥為使去迎接太子增,而他居然是君上的人。豈不是開門揖盜,生生將太子增送到君上手裏······呃,君上,請恕在下失言。”

朱亥、樂刑懵懵懂懂,一時反應不過來,聽不懂他們的話意,卻也不說話,紋絲不動地靜靜坐著。

季梁長舒了口氣,臉色微有些發白,緩緩搖著頭,惘然道:“原來君上在安釐方麵的內應是這個卑劣無恥的小人,真真不可思議······”

馮諼微眯了兩眼,笑了笑,輕聲道:“你沒能想到,即便說破了你都不敢置信,天下間又有誰人能料得到。安釐、龍陽可以懷疑任何人,也懷疑不到他這個心腹重臣頭上。在世人眼中,那家夥是十足猥瑣卑賤、無恥諂媚的佞臣,他的下流嘴臉是君上深惡痛絕的,君上決無可能接納他。可君上偏暗中招致了他······君上的用人之道啊!······今天安釐召他進宮,委他為使,迎候太子增。養兵千日,正用於一時。”

季梁皺起眉頭,“此等反複無常的小人,會不會有變?”

馮諼嘴角一牽,冷淒淒地道:“這個時候他再想反複,謀求退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