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爭槽
不可否認,雅湖小築的細點是極可口的。楊楓狼吞虎咽,牛嚼牡丹般地將四碟精致的點心一掃而空。直到婢女再奉上第二份糕點,他才有餘裕慢慢品味其中香甜馥鬱的味道。香滿齒頰,他的眼睛裏也開始透出了沉思。
形勢驟然明朗了許多,一些散亂的線索已經連成了一整條脈絡,由囂魏牟,串起了龍陽君和田單!
人算虎,虎亦算人。借著趙魏聯姻,信陵君奮起最後一搏,意欲徹底翦除安釐王的勢力,龍陽君同樣也在算計著將信陵君打入萬劫不複的境地。可是,無論實力、人望、才能,他都無法望信陵君的項背,於是,他連橫外力頡頏魏無忌。楊楓幾乎可以確定了,暗中入魏的田單,便是龍陽君援引的外援,對付信陵君的殺手鐧。
一瞬間,楊楓湧上了一種深深的無奈和惆悵的感覺。秦國才停下東征的腳步幾年,東方六國就又在迫不及待地內耗了。秦國上層的內爭,並不損及它的實力,東方六國不借難得的喘息之機休養生息,卻懵頭昏腦地互相撕咬,爭權奪利,不斷削弱自己的實力,擴大自己身上的傷口,置張著血盆大口虎視眈眈於一側的龐然巨物暴秦於不顧。其實,急吼吼攫取的,也不過是暴秦口中一點殘羹剩菜罷了,隻要這巨獸的舌頭一卷,一切都將化為烏有。
楊楓的目光由踞坐於對席,死瞪著血紅的大眼的囂魏牟身上轉向風姿嫣然的龍陽君,微帶憐憫地凝視著那張美得讓人屏息的俊臉,不出聲地歎了口氣。龍陽君有他的智慧,為了固寵,他曾不露形跡地使了個極漂亮的手腕。在與安釐王同船共釣時,他釣起了十餘尾魚後潸然淚下,對魏王道:“我剛釣得魚時,很是高興,但釣得更大的,就想把前麵得到的小魚扔掉。我長得這麽醜,而得到了大王的寵幸。天下的美人多了,聽說我這樣的都能得幸於大王,定將前來自薦枕席。我,就會象我剛才前麵釣到的小魚,被大王毫不吝惜地拋棄,我怎能不傷心流淚呢?”愛惜不已的安釐王趕緊下令,敢言美人者族誅。可是,龍陽君的智慧卻非男人胸懷天下的雄圖大略,而近於女人的小智短計,和楚懷王的南後鄭袖正是同一個類型,爭寵固位、爭權奪利很有一套,逢上真正的軍國大事卻惶然束手無策。
援引外兵清除政敵,智者所不為,從中便可看出龍陽君政治上的低能。縱觀中國曆史,哪一次這樣的舉措是有好下場的。最著名的莫過於殘唐五代十國時楚國“眾駒爭槽”故事。當楚國國主馬殷去世後,諸子驕奢爭立,引南唐外兵相助,眾駒爭槽,把槽都爭沒了,楚國就此被南唐所滅。南唐的將領邊鎬說得很直白,我國和你們馬家,做了六十年仇敵,也不敢存滅你楚國的念頭。現在你們兄弟爭奪,是困窮自滅!
田單何等樣人,能招之即來,揮之即去?你龍陽君填得飽他的欲壑?假若信陵君敗亡,魏國勢必士卒解體,離心離德,又有誰負得起守邊衛國重責,最大的可能性是秦國亦趁勢而起,齊秦兩國瓜分了魏國。果真如此,天下格局將再無逆轉的可能,趙國縱能苟延,亦殘喘不了幾時了。
龍陽君必須死,魏國的內亂必須以信陵君的得勢告結,隻有信陵君才穩得住局麵。麵對暴秦的咄咄威壓,三晉缺一不可,這已成為明顯的唇亡齒寒之局。
或許,還可能摟草打兔子,連著田單一道了解了。楊楓本是個心意決絕之人,轉瞬間已有了定計,心中殺機怒湧,眼睛裏卻露出了一絲笑意。
旁人卻隻見他若有所思地吃著糕點,兩眼一瞬不瞬地盯在龍陽君身上上上下下打著轉,龍陽君笑吟吟的,不時抿著嘴,眼角暗睃著楊楓,情形著實有些兒不堪。有些人頗為欣羨,有些人大感不齒,信陵君心中一苦,諸般念頭飛轉,暗自籌算。唯有囂魏牟,掃帚眉高高挑起,圓睜著兩隻被仇火怨怒燒熾得通紅的眼睛,雙手據案,象一頭隨時要暴起狂噬的惡狼,喉嚨底咕嚕著一陣陣低嗥······不知何時起,廳堂裏眾人都停止了說話,眼光有意無意地多落在他們三人身上。一時間,廳中滿溢著一份戾氣,一種詭奇的氛圍。
珊珊環佩聲響,自遠而近。廳裏眾人都是一振,坐正了身軀,好幾個人還趕緊正正衣冠,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閣樓通向廳堂的入口處。
不移時,在四名美婢的環簇下,香風清雅,一名絕色女郎緩緩步入大廳。
眾人氣為之懾,神為之奪,一時靜悄悄的鴉雀無聲。
楊楓一掃眼間,心裏一震,為一種劈麵壓下的震撼性的美感所震懾了。
美女如花也如煙!似乎是造物主費盡了心力,一分一分慢慢雕琢出來的,她一出場,整個空間都沒有了人間的煙火氣。她的周遭,籠罩著由她身上煥發出來的光彩,每一寸虛空都暗香浮動。她,仿佛並不是一個真實的存在,而隻是一個虛幻的輪廓,那麽的虛無飄渺,似真還幻,而又不染塵埃,冰清玉潔。任你能夠怎樣的想象,而把所有的想象詞藻都堆積起來,也絕難以形容其萬一。莊子塑造的藐姑射山上的仙人——“肌膚若冰雪,綽約若處子,不食五穀,吸風飲露。乘雲氣,禦飛龍,而遊於四海之外。”或許描寫的就是這樣有出塵之感的空靈人物。
莫名其妙的,楊楓突兀吟出了幾句話,“神儀嫵媚,舉止詳妍。激清音以感餘,願接膝以交言。欲自往以接誓,懼冒禮之為愆。待鳳鳥以致辭,恐他人之我先。意惶惑而靡寧,魂須臾而九遷,願在衣而為領,承華首之餘芳······”總算醒覺得快,硬生生煞住,臉上微微一紅,心中卻覺得奇怪之極。
可是紀嫣然一出場,絕世容光立懾全場,闃無聲息的廳裏便是掉了根針恐怕也能聽得見,這幾句盡入眾人耳中。甫一見麵,即吟出如此章句,實在忒也輕薄無行了些。
紀嫣然如著了一點暈開胭脂色般的粉頰掠過一層薄怒,一對剪水秋瞳冷若冰霜地瞥了楊楓一眼。
許多人臉上變色,二十多道來自不同方向的憤怒目光齊齊攢射到楊楓身上。
“好攮囚的狗賊,膽敢褻du了紀才女!”暴吼聲如炸響了一個驚雷,一隻青銅酒爵挾著勁風迎麵飛砸向楊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