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勁敵

坐於信陵君側後的朱亥長身而起,走上幾步,拉開了房門。

一個相貌清臒,豐神俊朗的中年人帶著一抹恬淡的微笑步入房中,向信陵君灑脫地拱手一禮,又笑著朝幾個人打了個招呼,在唐且下首的空位坐了下來。

“怎麽樣?探出什麽沒有?”譚邦如釋重負地搓了搓手,緊張地看著他,急著問道。

季梁慢慢倒了爵酒,卻又推了開去,淡淡地道:“陪著那家夥喝了一晚上,倒是挖出了一些有價值的東西,也可有助於我們對那個楊楓的了解······隻可惜那不中用的東西未曾參與洹水北岸破灰胡之役,語焉不詳。不過可以確定兩點,其一,楊楓是以區區四百人馬擊潰灰胡七千餘眾,陣斬了灰胡,首級已解送邯鄲報功······那家夥衛護趙倩於洹水邊,親眼見到絡繹潰散的賊匪,聽得十數裏外的喊殺聲,適才談起,還在微顫戰栗,應無誇大。而且,楊楓似乎將平原夫人的話透露了與他,提到灰胡馬賊時,他的神色怪異,言下頗以能脫離使團前來送信為慶幸。其二,楊楓是在同一地點二次設伏擊敗灰胡的······”

“什麽?”先還不甚以為意的信陵君突然截斷了季梁的話,平靜的臉上透露出少見的好奇、凝重,“他的戰法具體是怎麽樣的?”

季梁苦笑著道:“那家夥含含糊糊的說不清楚,隻說百騎突襲馬賊前鋒而走,另三百人隱伏同一地點不動,待灰胡中軍到時,複暴起劫殺。”

信陵君訝異地和馮諼對視一眼,雙手撐在案幾上,寧澈的眼光中隱隱閃現亮采。好一會兒,才恍若自語地低聲道:“用兵不循常規,隨勢應變,獨出機杼,勁敵,大是勁敵······非得趁此次機會除去不可!”

馮諼沉吟著看向譚邦,道:“譚邦,你掌機密樞要。前幾日,君上便讓你整理出楊楓的資料,現在怎麽樣了?”

譚邦蹙眉道:“楊楓的資料極其匱乏。他簡直是橫空出世,去歲秋,李牧代郡大破匈奴,他的聲名方才顯於世。關於他,我亦隻知他千裏襲王庭,長街斬嚴平,滅狼人,迫灰胡,寥寥諸事,其他的再也查探不出什麽了。何況在他受命護送趙倩入魏聯姻前,他根本也不是我們的主要關注對象。”

信陵君微揚著頭,目注季梁。

季梁默默地盯著青銅爵裏的酒水,斟酌著道:“管窺而見全豹。以平原夫人的密函和那任征的話相對照,我們大概已知楊楓南來一路的作為行止,從中可推知此人心思縝密,反應機敏,殺伐決斷。君上若不能收為己用,則務必除去,否則,縱虎歸山,一旦讓他兔脫回趙,將來定是心腹大患。”

帶著茫然遲鈍的神氣,仿佛半睡半醒的唐且緩慢地轉動著眼珠,一板一眼慢吞吞地道:“君上,大事為重。若然延攬楊楓,我們所有的安排都將推翻重新設計,且再無可能天衣無縫了。事已至此,收韁不及,便是君上以投閑置散之身得到了楊楓,又有何益?此人與李牧相交契厚,行事不循正道,喜用奇兵。如稍有不慎,恐反為其所算。君上不要忘了他流傳極廣的那句話,‘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咳咳,他雖是難得的人才,但舉大魏與之相較,孰重孰輕,請君上自決之。”說著,他閉了混濁的老眼,又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

馮諼暗暗咬了咬牙,道:“平原夫人向楊楓透露了部分實情,這並不礙事。以楊楓之能,便是夫人不說,料想他或多或少也能看出端倪。所幸的是,夫人未代君上露出招攬之意。以楊楓的心計,若是露了口風,隻怕反會被他看出破綻。如今他既存了製衡之心,同時向安釐王和君上求助。君上宜立即調派人手,晝夜兼程,搶在安釐王之前,趕赴蕩陰救應。既示君上對趙魏聯姻的重視,又別於安釐王的行徑,搏楊楓的好感。同時尚需遣人飛騎通告已派出破趙倩貞身的那些人,切勿讓平原夫人、少原君卷入此事中,如有可能,亦不必求取他們的襄助。這事無論成與不成,都要做成是安釐王為破壞聯姻設下的又一毒計。以此人的殘狠心性,在一次次逼迫下,勢必會激萌對安釐王的痛恨,甚至是殺機。君上毋需招納延攬他,隻要曲意以友道相交,以至誠拳拳盛意動之,亦應論及昔日與毛公、薛公的深厚淵源,去其戒心,慢慢引動他。灰胡、狼人皆是龍陽君的心腹手下,相繼喪於楊楓之手,兩人之深仇已結。君上交好楊楓,龍陽君必定更視楊楓為眼中釘,則楊楓愈增對安釐王的不滿。君上可一麵維護他,一麵卻以迫於大王壓力狀,漸漸疏遠他,以為事發後的退步計······太子增為質於秦,歸國遷延,尚有時日,足以設計此事。待得太子入了魏境,我們動手後,便搶先控製扶立太子為新王,大事定矣。”

除了似乎已睡著了的老唐且,兩側的幾人對視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的凜然。

信陵君古井不波地安坐著,深深吸了一口氣,略眯起眼睛,以慣有的持重語氣道:“除去安釐,出兵伐趙報仇雪恥,你們認為,要打到什麽地步?”

寂靜中,樂刑叫道:“君上興兵,自然是要滅了趙國。”

馮諼微笑著看著信陵君道:“嫁禍於趙,隻是為了安定國內,打下幾座城池便也罷了。”

信陵君讚賞地盯了馮諼一眼,緩緩地道:“諸位都是無忌的心腹股肱,在諸位麵前,無忌沒有什麽是需要隱瞞的。現在,我便向諸君袒露一個大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