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無名女屍

交通事故現場模擬結束後,蕭錯站在葬狗坡下,手裏牽著虎爾赤,一動不動,隻是大口大口的抽搐,每抽搐一次都好似砸在狄清的心上。她拉起蕭錯,叫他先回家休息。蕭錯沒有反抗,順著狄清上了車。兩天不吃不喝,鐵打的人也會發軟。

蕭家大院建築布局匠心獨運,因祖上在嘉慶年間,大麵積修整過,所以,整體房屋的建築風格傾向清朝中期格調,曆經百年滄桑,完好無損,拱形抱廈廊柱,青石底座,做工精致,堪稱全品相,實屬民間百年老宅中的精典民居。

蕭錯的母親來自蒙古科爾沁,據說是個相當有身份的女人。蕭父是墨裏州第一個探尋成吉思汗有可能死於神秘山穀的人,也是當時為數不多的野外考古學家。至於蕭父怎麽娶到這麽個蒙古女人,蕭父從不對外人提起,即使是蕭母活著的時候,也是避而不談的。成婚後,蕭母在老宅原有的建築風格上,新建了一棟小樓,上下三層,古香古色。即藏風得水,又與老宅渾然天成。

狄清把車子停在蕭家門口,蕭錯見家中有人影閃動,匆忙下車,速走到門口,當他開門時,一雙拖鞋,放在了他的腳前。

“格格——”蕭錯一把抓住那雙遞拖鞋的手。狄清跟在蕭錯後麵,聽到蕭錯喊格格,竟下意識地朝門裏看了看。原來,遞拖鞋的手是王媽的。蕭錯推開拖鞋,直接走進客廳。他一直在想,如果格格還活著,這雙遞拖鞋的手,應該是格格的。

蕭錯看到客廳裏有幾個陌生人,正在布置靈堂。他看著牆,楞了一分鍾後,一躍而起,撕去了那張黑色大“奠”。他走到王媽跟前,把“奠”字放在王媽的手裏,笑著說了句:“王媽,叫耶那村婚慶公司的人來吧。”

王媽手拿著那個大大的黑“奠”,站在那裏發楞,她眼睛沒有去看“奠”字,也沒有去看蕭錯,而是直盯著狄清,表情很奇怪,像博物館的臘人像。蕭錯見王媽沒反應,又喊了一聲:“王媽。”王媽這下才算回過神來,轉身離開。

“蕭錯,格格……死了……”狄清隻是看著蕭錯,心裏難過,卻不敢流淚,她並沒有注意眼前這位相貌怪異的老人一直在看著她。

“今天是我和格格結婚的日子,她懷著我的孩子……”

王媽聽到蕭錯說格格懷孕了,突然停下腳步,她不敢回頭去看蕭錯,隻是站在地上,手裏的“奠”字,滑落在了地上,她卻渾然不知。

喪葬中心的人,被蕭錯用“滾”字給送走了,他們走到門口的時候,剛好和耶那村婚慶公司的人擦肩而過。婚慶公司的人,在蕭家客廳裏活動了幾分鍾,便逆轉了乾坤,靈堂立刻變得喜氣洋洋……

蕭錯叫王媽燒些好菜,留狄清在家喝杯喜酒。蕭錯又叫狄清把何震林也喊來。狄清說,你忘了,震林昨天一大早去日本了,今天肯定趕不回來。狄清說話間,手機裏傳來了一條彩信,她低頭看了看,是何震林站在富士山前拍的照片。狄清見何震林笑得春風蕩漾,沒敢告訴他這裏的不幸。

蕭錯叫狄清開心點,今天是個大喜的日子。狄清張了張嘴,本來想接著說句祝福的話,但她沒發出聲音,一低頭,眼淚差點下來了,她知道,蕭錯這是強打歡笑。蕭錯又說,本來今天也請了猴渣,這東西倒黴,被交警大隊扣住了,花多少銀子也贖不出來他,弄得婚禮隻有狄清一個客人。

蕭錯等王媽燒完菜,請王媽坐了上座,感謝王媽把格格帶大,照顧得那麽水靈。如果沒有王媽,格格恐怕活不到現在。蕭錯端了一杯酒,嘩啦一下就跪在地上。王媽驚恐萬分,急忙也跪在地上,老淚縱橫地跟蕭錯說:“都是我的錯,我該死,我不該叫格格出去。格格說她去給學生送本琴譜,一會就回來。我真不知道格格懷了孩子,我要是知道格格懷了孩子,我就是抱著她的腿也不會讓她出去的。你要是心裏難過,就罵我,打我,搭上我條老命,我也沒什麽怨言。”

蕭錯一把將王媽按在座位上,說:“這事我不能怪您,您辛辛苦苦把格格拉扯大,您疼她,我知道。今天是個大喜的日子,別哭。”蕭錯說完,幫王媽擦去眼淚,繼續說:“這是上拜高堂的禮,應該是您王媽的。其實,這十五年來,我和格格一直在被窩裏悄悄地喊您:媽。這兩杯酒,是我和格格敬您的。”

王媽聽得淚流滿麵,急忙把蕭錯扶起來,兩杯酒沒留底,一幹二淨地咽進肚子裏,又澀又苦又欣慰。王媽轉眼看到身邊的狄清,擦幹臉上的淚水和酒水後,跟狄清招呼了句:“清清吃菜。”

狄清聽到“清清”怔了一下,狄清性格一直比較孤傲,除了父親和哥哥在兒時稱她過“清清”外,就連蕭錯跟何震林也是喊她“狄清”。現在,突然有個老人喊她“清清”,而且喊得又是那麽自然親切,讓狄清心裏頓時覺得有些不自在,但她還是點了點頭,應了聲。

蕭錯起身不住地往王媽碗裏夾菜,又倒了一杯酒,他說:“這是給格格的酒,按章程應該是夫妻的交杯酒。沒想到,格格這麽自私,帶著我的孩子自己走了。”

蕭錯說話的時候,他能感覺到,格格就站在他身邊,她穿著潔白的婚紗,身上帶著一種百合的清香,暖暖的,帶一點點慵懶,天真而邪氣,有著不羈的美麗。她孤僻得一聲不吭,長長的頭發遮住了她的小臉,隱忍的嘴唇,忽然擦著一抹桃紅的微笑。

蕭錯忍不住伸手去摸,突然間,卻什麽都沒有了。他嘴角一咧,扯出幾分笑容來。他端起格格的那杯酒,咕咚咕咚的往下咽。接著,他側過臉,麵對著狄清,他說他沒資格敬狄清的酒,因為他對不起狄清。

狄清看到蕭錯的表情極其複雜,一定是酒在腹中鬧,使他不得不離開飯桌,走向洗手間。酒的後勁,讓他在洗手間的門口失足一晃。還好,一雙手輕輕地扶住了他,動作簡約而迅速。

他能感覺出來,那不是格格的手,是狄清。

從一開始,蕭錯就不是狄清生活裏常能夠遇見的,那類鬆垮萎靡的男人,他看過去很真,並且很深,所以,狄清很容易就原諒了他。他們頓在那裏,稍稍猶豫了一下,他放開手,拉開洗手間的門。他想,他是脆弱的。如果沒有那隻手,他會倒下去的。

此時,狄清所有的注意力完全放在蕭錯身上了,她根本不知道,還有一雙眼睛,一直在盯著她。

誰?王媽。

蕭錯抱著廁缸,蹲在地上不停地咧嘴,他吐了好幾次第一次明白,什麽叫做肝腸寸斷,肝在哪疼,似乎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心空了。洗手間的鏡子還在,木梳還在,他為格格洗發的手,依然習慣性地擺出那個弧形的瞬間,蕭錯頓時感到無比的寂寞。那種寂寞深入骨髓,鋪天蓋地。他想要身邊有一個人陪,瘋狂的,想要。

他在咳嗽,咳得很厲害。

她遞給他一杯清水。

黑暗中,一雙手無聲而堅定地捕捉了她,狄清知道是誰。兩個人麵對麵地注視著,突然喪失掉了語言,寂靜中隻有水滴的聲音。他擁抱住她的時候,有顫栗,胡須很堅硬地紮著她的臉。他把她推倒在牆上時,她感覺到了鹹鹹的淚水,他還是她可以輕易愛上的男人,她趴在他的肩頭,問了一句:“我們還能回去嗎?”

“我們回不去了,我要等格格帶著孩子回家。”

狄清推開了蕭錯,現在,他隻愛格格。狄清的刻骨銘心,徹底的成了蕭錯的似曾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