馨兒見木瀚卿兩眼圓睜,就要氣到七竅生煙,哪裏還敢再多招惹他?就算心中也是百般憤慨,目下必要先平了眼前人之怒氣,才好再說後話。於是乎,馨兒便瞞了木瀚卿:“我並無給那墓承好處,他這般打算,我也不知為何。”

“那…你將那首飾全數拿來給我一看。”馨兒雖百般掩飾,但木瀚卿和她相處多時,前日又見了馨兒如何對那廚子,已是起了疑的。

“如何全數?”馨兒故意拿往事擾亂視聽:“那耳墜子不是已換了銀子嗎?”

“你知我說為何物!”木瀚卿的語氣讓馨兒有些畏懼,她從未見過這般冷語的木瀚卿。但依嘴硬一次的馨兒,決心再硬一次:“何物啊?不就那麽兩件首飾,你一個男子,有甚好看?”

木瀚卿盯著馨兒,好半晌未再說一語。這般的夏秋時節,馨兒還是被那眼神迫出了一身的冷汗,仿佛自己要被吃了一般。木瀚卿一把拽住馨兒衣袖:“你袖子裏的首飾,敢不敢亮出給我全看?我猜你必是不肯的。若你一件細軟都沒給那墓承,怕是這些許青磚也是沒的吧?”

馨兒輕輕拂去木瀚卿的手,懨懨的坐到了桌旁,一失神,手肘磕上了桌子缺角處,卻不敢喊疼。

木瀚卿見了,已坐實了他的猜測,剛要再發作,見馨兒吃痛,他還是快步上前:“疼嗎?怎得就這般不仔細身子?”

馨兒瞥了瞥木瀚卿,故意提高聲音:“此地樁樁件件都要銀兩,小女子不過區區小傷,可不敢勞頓木大主事。”

木瀚卿知馨兒是要挖苦於他,但心疼馨兒的木瀚卿,已不想再多爭執,蹲身轉言道:“我知你用那細軟,不過是想疏通關節,讓我等在此好受些吧。可這皇陵裏連廚子都能欺上你我一頭,不過就是瞧著我等目下失勢。這等人,最是毫無底線,見利忘義,你有多少細軟,也是喂不飽的。吳墓承手下這般,跟他平日治下不嚴脫不開關係,他們必是沆瀣一氣之人。你這開了口子,喂大了他人胃口,怕是我等日後更要難些了。”

洪馨兒這才知覺木瀚卿攔她,並不隻為維持臉麵,原來還有這層深意,自愧不如。可事情已是做下了,來日如何,隻得推步向前,不容再細想了。

吳墓承差人送來青磚後,跟那廚子一起又思量了一番,二人你來我往,都覺馨兒手中定是還有她物,必要全數讓她吐出才算完。這要屋子送磚頭的招數,大概還是不夠狠,必要有些更狠的事,才能讓馨兒徹底吐的幹淨。

漫漫長夜,馨兒和木瀚卿隻得繼續在一屋拉簾而臥。木瀚卿想著前日馨兒遭了老鼠之狼狽,便抱了小廝送來的新被褥,要往馨兒床榻上去。

馨兒不知他來是何意,後退道:“這麽晚了,木主事且快去歇下吧,你我二人已是不易說清,萬不可再挨得一處。”

木瀚卿放下被褥,皺著臉看向馨兒,遲遲都不挪開自己的眼,將馨兒看得不住又退了些,撫著自己的臉道:“我臉上有何物?木主事要這番細看?”

木瀚卿忍不住了,笑出聲來:“土主事這是哪裏來的羞澀?你昨日夜裏到床榻上抱住我時可全無半點遲疑啊?”

“那…那不是有老鼠嗎?我一個姑娘家,怕老鼠了還不成?”

木瀚卿又湊近了一分:“怕老鼠無甚不妥,但我平生還未見過遇到老鼠就亂抱男子之人。土主事不止抱我一次,連在下穿中衣都看去了,還怕說不清?”

洪馨兒氣的一捶木瀚卿:“木主事再這般,我便去屋外坐上一夜好了,也免了說清說不清的。”

木瀚卿聽出馨兒已有氣,知玩笑過了,必要道明本意了,遂斂起嬉笑,舉起了二指:“土主事多慮了。我二人在此被打壓,同處一室實屬權宜之舉,我也不過是看你床榻臨窗,怕再有老鼠,想跟你調換罷了。他日若得回還,得了土主事首肯,瀚卿願負責到底,若土主事不願與瀚卿屈就,我自當將皇陵中之事藏於腹中,終身不對他人提及,縱使父母姐妹,也必不多言,如有違此言,定當天打五雷轟!”

“木主事,你何苦發這毒誓?我並非不信你,隻是…”馨兒不知該怎去表述自身心跡。她跟木瀚卿中間橫亙著太多,就算她已知木瀚卿處處為她著想,一片真心堪比那皎潔之明月,她對木瀚卿也已是神女有心,可這世間總有些比情愛更重百倍之物,譬如一世師恩,譬如身份之別,還有那些無以言明之世俗羈絆,隻需一件,就能將她和木瀚卿之間的綿綿情絲粉碎了去,再無重續之可能。

馨兒不忍多說,索性夜色深了,木瀚卿離的近,無燭火映照,也應看不清馨兒的眼眶微紅。馨兒兩把抱了自己被褥,又用胡謅掩蓋起自己:“隻是怕你受涼罷了。”

木瀚卿眼見馨兒抱著被褥去了對麵,將那布簾小心拉好,笑得滿是玩味。這天氣裏,即便挨窗,也是不會受涼的,馨兒分明就對他也有意,但為何次次都要拒絕木瀚卿,他也想不分明。

胡亂睡了一夜,馨兒起身後木瀚卿已出去了,肚子叫的大聲,昨夜粒米未進的馨兒還真是有些饑餓難耐了。

不多時,木瀚卿回了屋子,手裏還多了兩個包子,他遞了一個給馨兒:“還熱著,快吃吧,過會兒還上差呢。”

“包子!”馨兒眼光發亮,就如見了蜜餞的小鼠一般:“嗯。”馨兒嗅了兩嗅:“還是牛肉的?哪來的?”

“有個工匠不知從哪拿來的,我找他去買了兩個回來。”

馨兒本想說下木瀚卿為何突然就開竅了,但想他連日來種種,又不忍說了,接過包子,幾口就啃下肚去,又給自己灌了碗水,自覺腹中甚飽。

連日來終是飽餐一頓的木瀚卿和馨兒來到陵前,又被攔了下來。木瀚卿不明何意,找了吳墓承來:“墓承大人,為何今日還不讓我二人去修複先帝陵寢啊?”

吳墓承昨夜已送了青磚,也不願再多掩飾了,好臉色都沒給出一個:“你二人如何來了此處,老夫並非不知。我大興人士誰人不知大法瑪一卦千金?你二人已是身有不祥,本都不該活在世上,陛下不過留著顏麵,才發送你二人來此地。老夫客氣些叫你主事,你不會還真覺自己是主事吧?不過就是庶民兩個,還有甚資格去差這工匠修補先帝陵寢?”

木瀚卿被這一番話激怒了:“即便我二人隻是工匠,也是高等匠人,要修複皇陵,少不得我等。你一攔二攔,到底所謂何意?讓我二人做甚?”

吳墓承嘴一歪,眼一邪,叫了兩個小廝來:“將他二人送到石灰池去,攪合那石灰便可?”

“什麽?”這次換成洪馨兒不滿了:“攪合石灰?吳墓承,你這活計安排的大為不妥。好歹我二人也是奉了皇命而來,你既然讓我等去攪合石灰?”

吳墓承已然喪心病狂:“到底為何這麽安排,土主事難道不知?”

“你這個貪得無厭的墓承,我…我必要去告你的!”木瀚卿被兩個小廝拉扯的衣裳都起了褶子,還在捶胸頓足。

吳墓承懶得再理,擺擺手讓那兩個小廝把他二人拉開了。而後好似平常一般,自去了棚下喝起茶來。末了還不忘又找了那廚子心腹來:“去他二人屋中看看,必要拿盡錢物。”

木瀚卿和洪馨兒被拉到了石灰池旁,那小廝一甩手:“快幹活,墓承大人說了,這一池你二人今日必要拌完!”

“如何攪拌?可有鐵鍬魚腸啊?”

“沒得,你二人不是有手腳嗎?”

木瀚卿和洪馨兒一起抓起個小廝,伸手就要打,另一個小廝忙跑去送信。僵持之下,幾位工匠圍攏上來將他三人拉開。木瀚卿和洪馨兒一看,這幾位盡是熟人。

“土主事,木主事,勿要跟他再纏鬥了。我等勻出兩副魚腸給你二人便是。”說話的工匠姓郝,稍年長些,正是那日上梁後,被拉來守陵的工匠之一。旁的那幾位來拉架的,也是當日來此之人了。

木瀚卿和洪馨兒見了他們,稍安下了心,見也沒了旁人,便問道:“陛下不是特允你等來此守靈嗎?為何還要做這等勞作?”

“哎,隆陰此處一言難盡啊。”郝工匠歎氣道:“二位主事須知,這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隻要保得性命,萬事都可容忍。吳墓承欺壓小的們沒有細軟上供,這才將我等趕來此處。鐵鍬也不給,初始時連魚腸都沒得。”

幾位工匠聞言,還把他們手上的魚腸脫去,露出滿手的燎泡:“看小的們被石灰催起的燎泡,都是拜吳墓承所賜啊。”

“那這魚腸是何處得來的?”馨兒見了工匠們的手,心中不覺刺痛,伸手想要細看。原本做工之人的手掌粗些也是不打緊的,可石灰的厲害能讓整層皮子落下,還滿手是泡,做起活來有多疼,馨兒不得不動容。

郝工匠縮回了手:“使不得土主事,小的這事,還勞你掛心了。那魚腸是我等偷溜到江邊,捉了魚才得來的。”

“那吳墓承欺上瞞下,公然索銀,難道就無人來管嗎?”木瀚卿又問。

“哎,隆陰.水深,還真是無人能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