夥計這便聽話去了,他並不知曉,自家掌櫃和那墓承大人是遠房表親,墓承因著官職的便利,少不得要得些好器物,要換成銀錢,可全都靠了當鋪的掌櫃。
前日裏墓承跟掌櫃的喝酒時,提過將有兩位被貶之主事來此修墓之事。剛掌櫃的看了那珍珠,就知必是雲寧城內的官家小姐才戴得的私物,雖未挑明,但他已知洪馨兒和木瀚卿必是京城來人。他二人不過想弄些散碎銀子傍身,就能掏出一對上好珠子來當,身上指不定還有多少好物件,給墓承捎去,他必可明了自家表親之意的。
吃飽喝足的木瀚卿和洪馨兒早已上路,皇陵在隆陰西郊山下,不到日落時分,這二人不熟路,是到不得的。
翻山穿道,一路打聽,兩位年輕的主事總算找到了皇陵所在。從高處一眼望去,水患雖已去,那地上之淤泥也被清到一側,但那陵墓外壁剝落開一層,實是損壞的不輕,尤其是陵壁和土地相接處,更是不堪。
人群中有個留著山羊須的矮小老叟,頭發花白,幹癟的臉上滿是皺紋,看那衣飾就應是墓承大人了。
“木主事,你看那墓承可應已年過六旬否?”馨兒微笑捅捅木瀚卿的手臂。
“我看不像。”木瀚卿一本正經。馨兒剛要再說別的,那木瀚卿又道:“怕是七旬有餘了。”
這木瀚卿平日看著不聲不響,沒想到正經編排起人來,連她這個混跡東市的小販都自愧不如。那墓承雖麵老,也不至於到七十吧?
馨兒想再嗤笑一二,木瀚卿已開始催促她了:“快些下去吧,再拖天就要黑了。”
馨兒點頭,二人步下山去,來到皇陵門前,給守衛遞上了銅牌。守衛不敢怠慢,當下就將他二人送到了墓承麵前。
墓承和主事在大興是同品級的官,且還是外派的,論起尊貴來,還不如馨兒和木瀚卿這京中當差的,因此二人見他並不需要行大禮。於是二人僅是拱了一下雙手,不曾行拜禮:“墓承安好。我乃工部主事木瀚卿。”
“墓承安好。我乃工部主事土玲瓏。”
墓承還以平禮:“木主事、土主事安好。老夫姓吳,日後就要仰仗你二人了。你二位比這定下的時日晚到了這些天,不知耽擱在何處了?”
馨兒還未開口,木瀚卿就把話搶了過來,隻言說了二人遭了風浪一事,至於後麵紅狐山雞之類的奇遇,全數被他略了過去。
馨兒偷眼看木瀚卿,就知他為何如此了,便也護著他顏麵,未再多提。
“老夫孤落寡聞,在此駐守大半生,從未聽聞此等驚險之事。二位真乃福厚之人。”墓承奉承了一番,便將他二人帶到用飯的草屋:“你二人且在此處歇息一二,老夫這就安排人給二位主事弄些吃食來。”
二人謝過吳墓承,長出了一口氣,馨兒原本打算見麵時送他兩件首飾,以便讓他關照一二,不想這墓承雖看著淩厲,但卻是個好說話的,並沒為難二人,也是難得。
馨兒正自多想著,一個滿臉橫肉的廚子走了進來,放下了兩副碗筷和一鍋看不出是何物做的糊糊。馨兒湊近一聞,仿佛已經有了餿氣。
馨兒用筷子粘了些糊糊細聞,真是無法下嘴。木瀚卿從小生在府中,從未吃過此般食物,聞了一聞,轉身去角落裏吐出一口酸水。
“大哥,這…這等吃食,可如何下口呢?勞煩給我二人再換些能入口之物吧?”洪馨兒懇求那廚子。
“想吃好的?也不看自己是什麽身份。誰不知道你二人是犯了天顏,才被支來了此地?說穿了,不就是被貶了嗎?這人啊,要有分寸。那落架的鳳凰還不如山雞呢,你二人想要吃些好的,那可不是上下牙一打顫就能得來的。”廚子言罷,還伸出了一隻手,那手掌渾圓,五個指頭都如脫了架的胖茄子一般,又黑又粗。
看這二人紋絲未動,麵麵相覷,那廚子又把手晃了一晃:“想吃好的,拿來啊。”
“拿什麽?”木瀚卿不明就裏。倒是馨兒還靈光些,掏了個小塊銀子,笑著遞到廚子手裏:“大哥成日勞作,辛苦萬分,且拿去喝茶吧。”
“算你還是個識相的。”廚子捏了捏那銀子,又道:“荒山野嶺的,就這麽點,哪裏夠打牙祭?”
馨兒趕快又塞給他一塊,這才算送走了這尊大佛。木瀚卿想要攔下,那“大佛”已出得門去,不見蹤影。
“你給他銀子做甚?我二人身上不過就這麽點,好歹也是主事,你這就給了個廚子銀兩,往後可怎麽處?”木瀚卿很是氣憤。
“木主事,今時不同往日。你我初來此地,孤助無援,不得不屈從一二。若不給他些碎銀子打發,你我二人今日之吃食何在?”
木瀚卿被馨兒幾句話激的啞口無言。兩人背對而坐,木瀚卿抱緊手臂,還在憋悶著。
廚子出得草屋,並未徑直去弄吃食,而是拐道找到了墓承:“大人,小的隻稍一用計,這二人便吐出了銀兩,實在是個肥貨。”
吳墓承笑著接過那兩塊碎銀,掂了兩掂,又丟回給廚子:“這收來的散碎銀兩,你都收著,他二人身上必還有高價之物,且想法子套出來。”
廚子千恩萬謝,揣起銀子去弄吃的了。吳墓承看了眼那茅草屋,笑得詭異又狡詐。
不多時,廚子總算回來了。也沒拿來什麽好菜,不過是兩三個饅頭,外加一碟子炒瓜片,連油星子都沒多少。
木瀚卿急了,一把拽住廚子手腕:“那兩塊銀子給了你,怎得就隻有這般吃食?”
廚子一扭嘴,甩手掙開了木瀚卿:“願吃便吃,不吃便罷。”說完,他將簾子一掀,走了出去。
木瀚卿轉身時,見馨兒已經抓了個饅頭在手中,吃得津津有味。馨兒見木瀚卿看她,便招呼道:“木主事,快些來吃,白麵饅頭還是熱的。”
木瀚卿上去一把奪了馨兒的筷子:“虧你是個官家千金,這也吃得下?”
“肚子餓,有甚吃不下。你且快些吧。出了雲寧,萬事都不得太講究,能吃得飽飯,已然是偏得了。”
木瀚卿無法,隻得也坐下,將那饅頭一口口咽下,自覺生平從未吃過如此粗鄙之飲食。
吃過飯後,來了個小廝將木瀚卿二人引到了住處。一座破舊的粉牆房,那白牆上滿是泥汙。進的門去,東西各一張床榻,並兩把竹筒椅子,連桌子都掉了個角,床鋪上不知是股什麽味道,跟潲水味道有異曲同工之意。
木瀚卿被熏的連咳三聲:“此屋做甚用處?竟會這般汙濁。”
那小廝答:“專給二位主事備下的,這山坳裏,沒得那雲寧城有好住處,墓承大人已將最好之屋撥給了二位。”
言畢,小廝又來了句:“二位主事且先歇下,小的這就告辭。”
“小哥你等等。”洪馨兒追了出來:“我和木主事男女有別,怎能住一見粉牆房?敢問我可有另外住處啊?”
“未聽得有。”小廝搖頭:“這皇陵不比京中,能備下這些,已是花了不少力氣。若要再安排間房,必要找墓承大人才能辦得。可他已歸家去了,今夜定是不能了。”
小廝比那廚子看著麵善的多。但馨兒已知曉此地規矩,也不敢怠慢,從身上取了碎銀,遞到小廝手裏:“也不知小哥貴姓。煩勞小哥,幫我等想想法子。”
“土主事,小的姓孔,這再要間房子的事,小的真是無能為力。難為兩位將就一夜吧。此地從未來過女子,也無人去打算太多的。”
馨兒見小廝真是作難,也無它法,隻得又道:“那煩勞孔小哥給我二人置辦兩床幹淨被褥,再幫我二人弄些茶壺茶碗來,剩下的銀子,就當給小哥跑腿之謝禮。”
這小廝本就不是吳墓承安排索要銀兩的,吳墓承隻想讓小廝把這二人帶來,想他二人顧著男女大防,必不願同住陋室,晾上一夜,定會直接找上他本人,到時再獅子大開口。未成想馨兒並未看明這一層,還以為這小廝和那廚子一般,是個燕過拔毛之人。於是未等這小廝開口,洪馨兒就拜了尊“假菩薩”。
“這怎生使得?”小廝退回給馨兒一塊碎銀,隻留了個小塊在手中:“這一塊便足夠了。隻是今日天色已晚,被褥之類我必要明日才得出去給二位置辦。煩請二位主事在此將就一夜。”
馨兒見他退回銀兩,已知此人和那廚子必不是一路貨色,也能想清對方難處,便點頭道:“那茶壺總該有吧?我二人晚飯用的饅頭,喉嚨裏幹的緊。”
“有的有的,土主事且進去,我去去便來。”
馨兒謝過孔小哥,進的屋來,那木瀚卿不知從何處摸了條簾子出來,正將簾子掛上兩床間的竹竿。這位少爺總算不再多鬧,馨兒甚是安慰,轉頭調侃道:“木主事也知入鄉隨俗了?”
“不過是男女有別,權益之計,跟入鄉隨俗有甚關聯?”木瀚卿嘴上生硬,心裏卻是甜的。這再無他處可住的窘境,倒是給了他和馨兒同處一室之借口,要不是那被褥讓他好生不爽,他倒是覺得還算不錯。
洪馨兒可算安下心來,合衣躺下,想先歇息下,等那小廝回來再喝水,沒料到迷糊之間,盡然就這般去見了周公。等再睜開眼,已是半夜。馨兒想起身去摸來茶壺倒水,一抬頭看一隻老鼠正趴在她枕邊,見她睜眼,還擺了擺尾巴。嚇得馨兒一骨碌滾到地上,雙腿一蹬就掀了簾子跳到了木瀚卿**,死死勾住木瀚卿肩膀,雙腿則掛在他腰上,大叫道:“老鼠!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