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下隻有木瀚卿和屋明哲在,洪馨兒本可將實情說出,但她又怕人多嘴雜,便借著往後廳送幔布的由頭,將木瀚卿和屋明哲都帶離了禦花園。

這下終是不必再擔心隔牆有耳了,洪馨兒才對屋明哲道出實情:“你那大梁多上了漆料遍數,這才讓梁頭加寬了一分,榫卯無法歸位。”

“這…”屋明哲扯扯他的朝衣袖子:“這…我真是想不起是哪種漆料上多了遍數。朱砂麵漆?豬血灰?還是…”

“罷了罷了,事情已經過了,就莫要深究了。今日我等性命都是土主事救下的。那大梁多上了漆料,也是不妨用的。”木瀚卿出言止了屋明哲的疑惑。

洪馨兒自知剛木瀚卿幫她解圍,也是冒著殺頭的風險。那花神娘娘十八萬歲一說,怕也是他臨時編出來的。她快速的和木瀚卿對看了一眼,心照不宣的一道岔開了話題:“屋主事,你莫要再多想了。好在上梁已經事畢。待我得了賞賜,一道吃茶去可好?”

“就是就是,屋主事,吃茶去吧,這時日裏,正是吃荷葉茶的好時節。”木瀚卿也不忘敲邊鼓,以便屋明哲快點從那上梁一事中回過味來:“我聽舍妹說西市上來了新雜耍班子,香雲齋又出了新點心,你不是還想聽張三人講話本嗎?我等這次可休十日有餘,便去逛逛吧。”

木瀚卿不知,張三人在屋明哲心中,早就變了際遇。屋明哲氣惱道:“莫要跟我提那張三人!土主事今日救命之恩,我自是不能忘,你二人出去可否?我想自呆片刻。”

屋明哲很少發脾氣,木瀚卿和洪馨兒又都不知道他背後做下的事情。二人都以為他是被今日上梁一事嚇的失了魂,才詞不達意,也就不再煩他,退了出去。

獨自留在後廳中的屋明哲,禁不住滴出淚來。他已想起了那日多刷豬血灰一事,而洪馨兒今日為幫他解圍,冒了多大的風險他也不是不知。木瀚卿也是真心待他,險些被他連累,也是沒有半點怪罪的意思,還約他同去吃荷葉茶。再想起張三人和自家爹娘的種種,屋明哲一時之間都不知以何麵目再麵對馨兒和木瀚卿,又是有苦不得說,這才隻能怒將二人攆出門去,自己理理心緒,尋個跟自家爹娘交代的法子。

出得門來,馨兒就見幾個侍衛捆了幾個剛參與上梁的工匠,這廂裏就要帶走。

“侍衛大哥,這是何意啊?”馨兒不明其意,上前詢問。

“皇上大悅,這幾個工匠不用再去北地了。去皇陵守靈三年便可回還,我等是來帶人的。二位主事快些走開吧,這還趕著出城呢。”

洪馨兒欲要再攔,被木瀚卿拉了回來,示意她不要多言。

待人走後,木瀚卿才解釋了一番:“這些工匠已經算是命好了,往日修了園子,是要送到北地自生自滅的。這隻是讓他們去守靈三年,逾期便可歸來了,已經算是恩賜了。”

“難不成,就非要匠人離家不可?”

木瀚卿見洪馨兒這般說,忙擺噤聲手勢:“土主事,宮中事雜,你剛出了風頭,可莫要多去議論皇家作為。會惹禍端的。”

屋明哲算是緩過了心緒,這才開門將木瀚卿和馨兒又讓了進去。三人各懷心事,無心吃食,一門的喝著茶,相顧無言,隻待時辰一到,便可歸家去了。

另一廂,魏大人也陪著皇上逛完了園子。皇上對那浮翠亭甚是欣賞,對魏大人督辦的一切再無挑剔之處,金口一張就又賜了魏大人百畝良田。皇後見皇上對魏大人讚不絕口,順水推舟的又賞了魏府女眷釵環首飾,可是讓魏大人風光了一回。

送走了皇上皇後,魏大人便照例回角廳繼續辦差。他手下的內監小廝少不得吹捧一番自家大人,魏大人一一賞了碎銀,自不在話下。他此刻還盤算著,要不要借自家女兒和土家姑娘的關係,再拉攏一下洪馨兒。畢竟此次之事,沒有洪馨兒是萬不能如此順利的。

想到此處,魏大人不覺還歎了口氣:“可惜,可惜了。”

“大人,何事可惜啊?”小廝上來添了茶,隨口問道。

“好好的一個人,這般福薄,也是可惜了。”

“大人,您說的是誰啊?”小廝又問。

魏大人抬頭道:“沒有誰,老夫隨口說說罷了。”

魏大人收了聲,小廝便不再多問了。

魏大人所擔心之人,正是洪馨兒。前些日子那三張堪星司送來的批文,他為了少惹事端,都沒敢給幾位主事分發下去。特別是洪馨兒那一張,魏大人翻來覆去看了多遍,最後隻好燒掉了。

那張批文上,並不像其他的批文,洋洋灑灑好些字,上麵隻有寥寥幾個字。

魏大人每每想到此處,就免不得替馨兒惋惜一番。可又不能多言。索性,他將另外二位的批文也一並燒掉了。三人好奇來詢問時,便都說批文丟了,一切安好,唯記得大法瑪選的人是屋明哲罷了。

也是因為這批文,魏大人早就要拉攏馨兒的計劃,遲遲沒有行動。今日裏,他算是想明白了,無論前路如何,洪馨兒都是他要收攏之人,不為別的,就為她能平上梁一事的能耐,日後必為皇上麵前的紅人。拉攏一日便得力一日。

魏大人正打著自己的小算盤,皇後卻派了個上等宮女來傳話,讓魏大人去給女眷挑釵環首飾。

“微臣乃是外臣,這樣私下見皇後娘娘,是否有些不妥?”魏大人生怕惹了麻煩,必是要先詢問宮女的。

宮女笑道:“魏大人,您多慮了。皇後娘娘召您去,是先得了皇上口諭的,必不會有差池,且隻是垂簾相見,您去便是了。”

魏大人料定那宮女定不敢假傳聖旨,再說皇後確已允諾了賞賜一事,便應了宮女,一路跟著去了皇後的坤泰宮。

珠簾屏風已經架好了,魏大人進來,宮女便去通報了皇後,不多時,皇後娘娘就坐到了珠簾之後:“來人哪,給魏卿看坐。”

魏大人坐好,宮女又上了茶水和點心。皇後又道:“將首飾拿上來。”

十幾個宮女一字排開,每人手中都捧著滿滿一盒首飾。有步搖、珠花、簪子、耳墜、花鈿、鐲子、項鏈、臂環、項圈……看得魏大人也是花了眼。

又一個宮女上來,遞給魏大人一個一尺來長的漆盒。魏大人接過來,卻並不明何意。皇後看魏大人捧著空盒不知作甚,便道:“魏卿不必拘謹,你督辦禦花園一事有功,這些首飾,你盡可隨意挑揀,隻要那漆盒裝的下即可。”

魏大人頭一遭收到這樣的賞賜,他左思右想,揣測了半天皇後的意思。最後隻在每個盒子中,撿了一樣首飾,盒子的一半都沒填滿,就收了手:“多謝皇後娘娘賞賜,老臣感激不盡。”接著便是一通跪謝。

“魏大人,何故隻拿了十幾件?難道是這些首飾不合你的眼?”皇後是故意難為魏大人的,想探探對方虛實。

“不敢不敢。”魏大人忙又跪下了:“這都是皇後娘娘您精心挑選的首飾,豈會有不好的?但微臣妻女不過蒲柳之姿,怎可與皇後娘娘您明月爭輝呢?怕是拿的多了,還要折她兩個的福分。您才是我大興朝最能配得上絕世珠寶的女子。”

沒有哪個女子會不喜歡被人如此吹捧,饒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後娘娘,也聽的受用。她暗道魏大人是個有眼色之人,笑容軟了下來,又道:“魏大人,今日得見工部的土主事,巾幗不讓須眉,頗為難得。可否勞魏大人也給她挑幾件去?”

魏大人必是要依著皇後的,但他老奸巨猾的撿了三五件最為普通的首飾,一並放在了漆盒裏,免得得罪皇後。

皇後看他這動作,頗為滿意,便直奔了主題:“魏大人,你覺得本宮讓土主事入宮為貴人,可好啊?”

“皇後娘娘,萬萬使不得啊!”魏大人這算是看明白了,原來皇後是怕馨兒得了皇上青眼,威脅到自身的位置,才故意布了這麽一個局,來他這先給個下馬威。與其讓皇後猜來猜去,對馨兒日後當差起了暗鬼,危及到他工部的差事,還不如一早就幫馨兒摘幹淨,也免了日後的麻煩。在魏大人看來,女子入宮從不是件幸事,既然趕上了,他就必是要為手下人才謀劃的。

“為何魏卿會這般說?進宮服侍皇上,不該是大興所有女子之幸事嗎?本宮這可是抬舉了土主事,你卻說不可?”皇後故意鳳眉高挑,必要得了死信才算完。

魏大人低身拱手,言道:“皇後娘娘,土主事乃微臣下屬,微臣深知她不是個想要攀龍附鳳之人。且她尚年少懵懂,成日裏跟著另二位主事修園子,滿身塵土,粗鄙不堪,本就不是個能當貴人的料。”

“能不能當的,不是本宮和你能說了算的,隻要得了皇上的寵幸,多輕賤的女子,還不是照樣登堂入室?”皇後喝了口茶,用眼角的餘光掃了下魏大人,語氣裏滿是試探和鄙夷。

“皇後娘娘盡可放心,便是皇上看土主事如何歡喜,土主事也不能為貴人的。”

“哦?魏卿,這又是何道理?”

魏大人看了看左右,皇後立刻會意,讓旁的宮女都出去了,隻留下了一名貼身大宮女。魏大人見無他人,才敢開口。

“皇後娘娘。”魏大人感到自己的脖子都低的有些酸了,不如合盤脫出吧,也別掖著藏著了:“您還年輕,可能有所不知。我大興三朝前就有了個不成文的規矩,凡女子為主事者,一律不得與皇家通婚。”

“還有這規矩?本宮怎得從未聽聞?魏卿抬頭答話。”

魏大人抬起頭來,又拜了兩拜:“工部隻有三朝前才出過一位女主事,故而這規矩已無甚用處,隻有工部之人和皇上知曉罷了。還望您莫要對皇上提及,若不然,微臣可就性命不保了。”

“魏卿一心為本宮著想,本宮自是要記在心上的,必不會多提。隻是這規矩,你可知為何這般隱秘?又是因何而設呢?”

“這…”魏大人又站直了些:“這些微臣就不知曉了,隻是前任侍郎大人跟微臣交接時,特別叮囑過微臣的。但微臣可保,這規矩一直是作數的。”

皇後娘娘見沒了分寵的危機,一顆心也安穩了,但還覺有些不妥。不過當下裏皇後又表麵演說了一番,自稱不會多提此事,又差那大宮女去取了幾匹上好的錦緞衣料和二百兩銀子,讓魏大人帶回去,跟洪馨兒平分。

出了皇後寢宮,也到了歸家之時。魏大人將財物分好,卻不好直接把首飾給馨兒,便先跟幾位主事定了來家中赴宴的日子,自回去了。一路上,他也在不停想著那個奇怪的規矩,到底三朝前的那位女主事,是何方神聖呢?怎生有了個這樣的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