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盼著的好事,正是大殿上梁。按例,上梁過後,這修園子的事才算徹底的完結了。眼下雲寧城內外也無甚大活計了,主事們可休個十日八日的,解解連日勞作的乏累。如若能得了皇上讚許,也可領到一筆豐厚的賞賜,算是光耀門楣的美事一件了。
尤其是屋明哲,成日裏信心滿滿,走路都要將腳抬得高些。沒別的因由,就因大梁是他督辦的,上梁之日要親自操斧之人,定的也是他。屋老主事辛苦了半生,也沒得到一個在皇上麵前露大臉的機會。沒想到他家兒子不過就在園子裏混了半年多的光景,就得了這般優待,也是歡喜,這幾日《牧園》的事都提的少了些。
起初魏大人是不打算讓屋明哲來上梁的,他實在是對屋家這位大少爺難以放心。但現下裏,七品掌案一職空缺,隻好讓主事越品上梁。這事有過先例,倒也勉強說得通,但必要讓堪星司先測了三位主事的生辰八字來才可。魏大人千算萬算也是沒算到,堪星司大法瑪親批的八字裏,屋明哲竟然是三人中最有福氣的人!
拿到八字批文的時候,魏大人都不敢相信,特意跑去堪星司,看還能不能轉圜。當然魏大人心中是覺得這大法瑪可能是批錯了,又不好明說,隻能拐彎抹角的求著大法瑪又批了一次。
大法瑪此人並非大興人士,他本長在熊月,是熊月堪星世家的傳人。後來他父親因為一次起卦得罪了當朝權貴,才舉家來了雲寧城。那時先帝爺還在世,大法瑪才二十幾歲,第一次占卜就算出了如今的太後懷的必是日後世子,而那時的太後隻是個後宮的小貴人。不想那皇子出生後,小小年紀就有了出眾之能。不過十歲,就被先帝封為世子,後來就成了當今的皇上。為此大法瑪在朝中頗有地位,受了兩朝皇帝的尊重。
魏大人麵對這麽個人物,自是不能直白點出錯處,隻能找了個圓滑的由頭:“大法瑪,這上梁的事事關重大,是否要多次占卜更準確些?我記得您原來卜算戰事時,都是要卜三次的啊?”
大法瑪此日心情甚好,也沒因為這話有不快之感,但起卦一事,頗為麻煩,為了打發魏大人,他就想了個折中的法子:“魏大人,起卦是要選日子和時辰的。今日不宜起卦,但你所言也有道理。不如我等淨瓶取簽,由你來主選如何?”
大法瑪都讓了步,魏大人當然是見好就收:“好好,全憑大法瑪安排。”
大法瑪點點頭,叫了身邊的一個內監來,在內監旁邊耳語了幾句。不多時,那內監就捧著個鎏金淨瓶進來了。
內監將那淨瓶放到桌上,對魏大人道:“魏大人,請吧。”
魏大人起身,雙手捧起淨瓶,搖了一搖,從瓶中取了支木簡出來,一看那八字,還是屋明哲的!
魏大人有些不信邪,這次捧了瓶子一通亂搖,可能力用大了些,一支木簡順著瓶口飛了出來。魏大人本想撿回再搖,被走過來的大法瑪一把攔住:“事不過三,就以掉出的木簡為準吧!”
魏大人隻好點頭,看了那八字一眼,他感覺腿都軟了——又是屋明哲!
大法瑪笑笑:“天意如此。魏大人,您工部的屋主事,確實是個福厚之人,便讓他去吧。”
出了堪星司,魏大人總算想明白了:這屋明哲做事不動腦,總是好衝動,但家中有靠,出門還有木主事和土主事幫他擔待著,還真是傻人有傻福。罷了,就讓他上梁吧,工部這十餘年上梁也沒出過問題,可能我還是多慮了吧。
至此,魏大人開始全心安排上梁一事,主案的朱紅朝衣,也是按照屋明哲的身量裁製的。禮部教了一眾人等上梁時的禮儀以及過程,以免當日有人在皇上麵前失儀。馨兒等人學得認真,隻等大法瑪擇了吉日吉時,就能上梁了。
夏日裏的好日子不多,眼看又要進七月了,必是要避開的。大法瑪挑來挑去,也就六月二十八是個黃道吉日。
六月二十八這天,豔陽高照,無風少雲,卻並不熱的烤人,實是個適合上梁的好日子。天還沒放亮,宮女內監等人便到禦花園中忙做了一團。
大興朝曆來講究上梁一事,若是上梁出了問題,會被視為有損國運之事,那是一個步驟都不得出錯的。且皇上必要親臨上梁現場,眼見了大梁歸位才算完。
待到卯初時分,上梁的觀禮處已經布置的差不多了。馨兒等人才得以進來。
這是洪馨兒有生以來,第一次見到如此宏大的場麵。所有大殿周圍的花木,都圍上了上好的紅綢布,三排百年黃花梨木官帽椅擺到了大殿對麵,連那椅背上的雕花都好似出自一人之手,一看就是給朝中要員們預備的。最前排正中的位置,是皇上的鎏金鑾座,遠遠看上一眼,都要被那金光晃到眼。旁邊有個雕花頗為華麗的鑲金金星小葉紫檀木椅子,椅背的料子都是整塊的,極為難尋,掛角處還綴著兩顆雞蛋大小的東珠,估計就是皇後的位置了。
這些座椅周邊,被擺上了整整三層鮮花,第一層是正紅的牡丹,第二層是金黃的桂花,最外層是盛放的缸蓮,牡丹和桂花全是宮中暖窖中培出的反季花朵,木家又拿了幾盆私藏,才湊夠了數量。
大殿近前的位置,擺了個大型的紅木香案,上麵三牲俱全,一字排開。中間一個香爐,隻等皇上來上香禱告。
馨兒和木瀚卿站在魏大人身後,立在角落裏,焦急的等待儀式開始。
辰時剛到,皇上就帶著大員們進了禦花園。早已安排好的樂坊鼓手,連敲了三遍《上梁賦》,皇上牽住皇後的手,走去鑾座上坐定。在場所有人齊齊跪倒在地,朝著皇上連行了三次跪拜大禮,高呼:“天佑吾皇,大興萬代!”
“眾卿平身!”
大員們起身之後,自去了椅子上坐定。大監和主持儀式的大法瑪互換了一個眼神,儀式正式開始。
“興!”大法瑪喊道。
全副的樂坊樂伎開始奏起完整版的《上梁賦》,這篇賦共分上下兩片,上梁前要奏一片,待到上梁成功後,才得奏第二片。
上片作罷,大法瑪做了個向上的手勢,喊道:“上梁!起!”滿場上的人,除了皇上皇後,都站了起來。
鼓手連擊了三下鼓點,一身朱紅朝衣的屋明哲,從魏大人手上接過了包著紅綢的斧子。屋明哲緩緩將那紅綢揭下,遞回給魏大人,然後將斧子在空中揮了三下,沿著梯子就上了梁頭。
東側的梁頭上的異常順利,三兩下的功夫,榫卯就入了位置。屋明哲爬下梯子,兩位工匠出來幫他搬了梯子去西側,隻待他將那梁頭歸位就好。
事情如此順利,屋明哲也是沒了開始時的緊張。一旁觀禮的魏大人,也鬆了口氣,他確定自己必是想的太多了。
屋明哲上了梯子,像東側那樣如法炮製。大興上梁為圖吉利,第一遍可砍九下,隻要九下之內梁頭入位即可。
屋明哲連砍三下,那梁頭一點沉下去的意思都沒有!
他又砍了六下,梁頭也隻是下沉了一點點,依然是沒有歸位。
梁下霎時噓聲一片,任誰都知道,這第一輪上梁,失敗了。
第二輪上梁,隻能揮六下斧子。屋明哲上來就折了一輪機會,他已經不似之前輕鬆,眉頭緊鎖不說,手下也開始不聽使喚了,連砍三下也出不上力,手臂越發軟了。
這可怎麽是好呢?若再有三下還下不去,可就要進入第三次上梁了。大興朝立國以來,還沒有第二輪都上不了梁的情況出現。
屋明哲緊張的不住滴汗,這般熱的天氣,他隻感到後背發涼,腦中一片空白,根本就不知該砍到哪裏了。很快,剩下的三斧也砍完了。
屋明哲隻覺雙腳發軟,一個趔趄就從梯子上摔了下來。
皇上一拍鑾座,怒道:“魏卿,你如何督辦差事的?”
魏大人顫顫巍巍的跪倒在皇上腳下:“臣,臣有罪。還請陛下再給老臣一次機會!”
“你知道再上不上梁是什麽下場!若再不成,他們都要陪葬!”皇上說完,用手指了指一側的樂伎和工匠們,嚇的這些人紛紛跪倒在地,隻敢抖,連氣都不敢多喘。
魏大人心知肚明,如若三次上梁不成,會被視為大不吉,在場的所有人可能都會被處死。那些大員都官居三品以上,皇上是不會動他們的,其他人,恐怕是都逃不過了。
魏大人擦擦滿頭的汗:“老臣,老臣定不誤吉時,請陛下允我一時片刻,我等商議一二。”
皇上不耐煩的揮了揮手。
魏大人拉了地上趴著的屋明哲,火速的去了角落裏跟馨兒和木瀚卿匯合:“現下這個狀況,若不能三斧之內將大梁上好,我等恐都要沒命的。你三人可有良策?”
屋明哲腿都軟了,連連後退。遠處的樂伎見剛上梁的主事都癱了下去,已經有人輕聲啜泣了。
馨兒看看那一地跪著的樂伎和匠人,攥了攥拳頭,一把從屋明哲手裏奪過了斧子:“魏大人,讓玲瓏去上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