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一路拉著他那不太靈光的兒子回了家,直到進了前廳,才鬆了拉屋明哲的手。屋明哲本也想再多問幾句,可他爹一路黑臉,他開了兩次口,都被他爹賞了大巴掌,故而一路無語。
老屋鬆了手,自去到幾案旁坐定,拿了茶盞喝了一口,衝兒子吼道:“把那門給我關上!”
屋明哲戰戰兢兢的關了屋門,訕訕的背著手,站到了前廳中央。
“二十歲的人了,連親爹的眼色都不會看!”屋老主事看屋明哲那不爭氣的慫樣子就生氣:“你給我站過來!”
屋明哲被他爹這氣勢鎮壓的大氣都不敢出,慢慢挪了去。
“腳快些!坐下!”
屋明哲摸著太師椅的椅背,緩緩坐了下去。
“你既然都看見了,為父也就不再瞞著你了。”屋老主事又喝了口茶,水有些涼了,他勉強咽了下去,又道:“爹讓你去套出《牧園》下落,就是為了給熊月王的。熊月的‘土耗子’挖到了魯氏後人的墓室,裏麵有塊磚上提到了《牧園》,這書裏有造園的頂尖法子,土家能享了多年‘造園聖手’的名號,靠的就是這本書。”
“爹,什麽是‘土耗子’?”屋明哲聽話的注意點總是不拘一格。
“就是挖墓盜寶貝的。你怎的聽話總是聽不到點上?”老屋的臉又臭了。
“爹,您別生氣。”屋明哲取了旁邊的茶壺,給他爹續上了水:“《牧園》裏的造園法,那熊月王要去有什麽用?”
“榆木腦袋!”老屋氣的欲要拿茶盞打屋明哲,看看上麵上好的描花,他又舍不得,隻得喘勻了氣道:“那墓室裏的磚上說,《牧園》裏不止有造園法,還有修築軍事工事的秘密,熊月王想要的,就是這個。隻要你安心幫爹把這個書找到,我屋家就能舉家遷到熊月去,那邊許給爹五品的大官,你將來也能承我的官職。再不用世襲這九品主事了!我屋家能否飛黃騰達,就看你能不能覓得《牧園》了。”
“爹,你這是賣國!孩兒不做了!”屋明哲聽了他爹的演說,不管不顧的就開門跑了。
老屋氣得在太師椅上指著屋明哲的背影不住的罵道:“沒用的東西!列祖列宗,祖師爺啊,我上輩子是做了什麽孽?生了這麽個沒用的!”
屋夫人在門外聽得父子二人又吵了起來,見兒子氣惱著跑走了,就進來安慰老屋:“他爹,我去勸勸兒子,你有心悸的毛病,別太氣到自己,快些去歇著吧。”
老屋也是心口發疼,實在支撐不住了,便擺擺手,點點頭,自去臥房歇息了。屋夫人送走夫君,馬不停蹄的就進了兒子的臥房。到底是為娘的好說話,屋夫人哭哭啼啼訴說著她有多麽害怕兒子被輪殉,硬是給屋明哲的心都哭軟了。為了他娘不至於白發人送黑發人,屋明哲答應繼續去討好土家姑娘,定要拿到《牧園》。
夜黑如漆,月朗星稀。繁華了一整日的雲寧城陷入了沉睡之中,無人知曉有三位年輕的主事,躺在城中不同的宅子裏,各自懷著心事,無法入眠。
雞叫過後,又到了該準備上差的時辰了。洪馨兒頂著迷糊和勞累梳洗停當,坐在桌邊等土夫人一起來用飯。
與往日不同,土家小兒子土興茂並沒有來用飯。香秀擺好吃食後,也被土夫人譴了出去。
“師母,您這是何意啊?”洪馨兒有些不解。
土夫人遞給洪馨兒一塊芙蓉千層糕:“嚐嚐這個,我親手給你蒸的。”
馨兒接過來,咬了一口,又喝了口綠豆羹,還是覺得今日的土夫人有些不同:“師母可是有事要跟馨兒說啊?怎麽不見茂兒呢?”
“好孩子,師母今日確有一事要跟你說。”土夫人放下芙蓉糕,語氣中有些許的不自然。
“師母您但說無妨。”
“你師父的死,你暫且不要再查了。”
馨兒放下手中的匙放了下來,有些詫異:“為何啊?師父之死本就有疑,為何您不讓我再查?”
“好孩子,師母知道你孝順,不忍看你師父死的不明不白。”土夫人指了指芙蓉糕:“但是日子還是得過,你花樣年紀,就如這芙蓉一般。查你師父死因的事情,你已經盡力了,師母都看在眼裏,但這太危險了。若你真有了好歹,我土家何人再來頂主事呢?聽師母一句勸,先停手吧。”
“可是…”馨兒不想就此放棄:“可是我不去查,師父的死因如何大白於天下?”
“逝者已矣,活著最大。你師父疼了你這些年,若是他泉下有知,定也不想讓你像現在一般為他數次鋌而走險。昨日你去木家園圃一事,我已經知曉了。可莫要再去冒險了!”
“是不是香秀姐告訴您的?”馨兒氣得皺眉:“都告訴她別說。”
“你莫怪香秀,是我昨夜睡不著,總是想起邦兒,就去他房裏整理衣物,見他少了套深色衣裳。我又去了你房裏,見你不在,我就猜到了。”土夫人也是個難得的聰明人,馨兒的小把戲還真就瞞不過她。
馨兒見一切都被戳破,隻好接受了土夫人的勸慰,暫時不再就師父的死因做行動。可她心中卻暗暗起誓,若有了線索,她定還要查下去。隻是到時要把土夫人瞞的嚴些才好。
待到馨兒去上差時,屋明哲和木瀚卿都還沒到。馨兒掐手算了算日子,那泡在桐油中的大梁應該是差不多了,就調了六七個工匠,跟她一道去起梁。
大殿的房梁是用整株金絲楠木做的,已經在工匠們挖好的桐油池子中泡了好些日子,再不起梁,真是要晚了。
洪馨兒讓幾個工匠挽了粗布下袴,又挽起衣袖,他們便下了池子,開始往梁下墊繩子。一切準備停當,工匠出了池子,擦擦腳,便準備往外抬梁了。
“一會兒我喊一、二,大家記住,一定要一起用力!”
工匠們點頭,表示明白,馨兒開始喊道:“一…二…一…二…”
抬梁講究工匠要齊整用力,好在這幾位都不再算新手,很快那梁就抬出來了。
屋明哲也趕到了禦花園,他在桐油池旁尋到了洪馨兒,驚喜的發現,馨兒把本該他做的事情都安排停當了。
“土主事,多謝你了!沐休時我請你喝茶可好?”
“不用客套了,屋主事。大梁至關重要,幫你分擔一二也是應該的。後麵的事就歸你了。我先去假山那邊了。”
屋明哲瞧著洪馨兒走遠了,這才著手指揮工匠進行下麵的活計:“生漆備好了嗎?”
“早備下了,屋主事!”
“夏布和膩子呢?”
“也好了。”
屋明哲點了點頭:“備的不錯,都去抬來吧。哦,活豬準備好了嗎?”
“屋主事,咱這是上漆,跟活豬有甚關聯?”
這幾位雖有經驗,但大殿主梁這麽大的活計,倒是頭次做,自然不懂其中道理。
屋明哲頓了一頓:“活豬是用來殺的,在上麵漆之前,主梁是必要用豬血灰的,固色又辟邪。快派兩個人去弄幾頭活豬放些血,要精壯無病個頭大的才好。”
十幾位工匠深以為然,沒料到平日看著凡事都不太靈光的屋主事,說起上漆來還有這麽一手。
工匠們一麵議論著屋明哲家學了得,一麵又叫了些人,走了去尋豬了。
園子裏留下的人穩妥的忙著手裏的活計。木瀚卿並不知去盜紅岩菱的是洪馨兒,他見馨兒忙得昏頭,差點撞到了背後的公孫樹上,還伸手攔了一把。沒料到,洪馨兒看了他一眼,就像躲瘟神似的遠遠逃開了。
木瀚卿手伸在空中,又不好深問馨兒為何眼下淤青一片,走路時都晃晃悠悠,他隻好隔著幾塊湖石照看馨兒,怕她再出了什麽事情。
轉眼就到了用午飯的時辰,沒料到三位主事剛端起碗筷,就有個小廝急急來報:“三位主事,出大事了。那尋豬的幾個工匠,把活豬扛進園子裏了!”
“什麽?”屋明哲率先站不住了:“我讓他們尋豬放豬血,他們怎麽把活豬給帶來了?不會就地放血嗎?”
“屋主事,你先別急。”木瀚卿來打圓場了:“那活豬是怎麽帶進園子的,守衛沒攔著嗎?”
“他幾個把活豬用披麻袋子給圍了,嘴也堵了,又有屋主事的腰牌,還跟人家守衛說了一大通豬血灰的事。守衛怕耽誤造大梁,哪裏敢攔著啊!”小廝不住的說著。
“那現下豬怎樣了?”洪馨兒也湊了過來,她右眼亂跳,總覺得今日有事要發生。
“這幾頭豬精壯的狠,進了園子就沒停下的叫喚。有一頭還掙開了繩子,在園子中遍地跑開了。”
“可有撞壞園子啊?魏大人何在?”馨兒聽了這境況,也有些急了。
“小的實在無法說了,魏大人不在,這才趕快來找您三位討主意啊。”
三位主事默契的不再說話,拔腿就朝著禦花園跑去了。到了園子中,隻見一頭花紋肉豬正在假山腳下用鼻子去拱那剛植好的嫩毛竹,眼看那竹子就要被它拱出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