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夫人下了決心,便趕著去安排下麵的事情,還打發香秀給馨兒捎回去些細軟。

馨兒本想推脫,但土夫人一再堅持,讓馨兒務必要收下。馨兒怕土夫人不讓自己去頂差,便隻得聽話拿了回去。

馨兒回到家中,洪家夫婦果然如馨兒所料,心中縱有不舍,可也願意允了女兒的決定,讓她萬事小心,便幫馨兒收拾了東西。

當天夜裏,洪馨兒就悄悄搬進了土家。

掐算著馨兒已經安頓好自己,土夫人差香秀叫馨兒去房中說話。馨兒一進土夫人臥房,土夫人就將香秀遣了出去。

土夫人將馨兒讓到一側的官帽椅上,轉身從榻下的暗格裏取了兩個錦盒放到幾案上,正色看向馨兒:“馨兒,你可知這錦盒中是何物?”

洪馨兒自是不知,搖了搖頭:“師母,我能打開看看嗎?”

土夫人點頭應允,洪馨兒將那一紅一黑兩個錦盒逐一打開。但見那紅色錦盒中是一張折好的宣紙,馨兒展開一看,那上麵畫著個弧形的奇怪缺角,外圈還是兩道線。

馨兒又看向那黑色的錦盒,裏麵是一小團苔蘚,看樣子已經離土多時,但還未全萎。洪馨兒從小跟著土洪認了不少花木,卻不知這團苔蘚叫甚。

土夫人見馨兒滿臉疑惑,便拿過了馨兒手上的宣紙,緩緩道來:“馨兒,你可知你師父的死,疑點頗多?外人都傳他是輪殉而死,但我大興三朝前就取消了主事輪殉之製,且即便要輪殉,這次也該是木家,而非我土家。”

馨兒聽得這話,稍稍收了幾案上的手臂,不覺挺直了身子:“師母,莫非您懷疑,師父的死,跟木家有關?”

土夫人拿過那黑色錦盒,長歎一口氣:“起初時,我也並未疑心木家。仵作也堅稱你師父是死於心悸發作。可你師父雖近二年染了心痛的毛病,卻並不致命。他平日又懂得保養,染病後再不曾飲酒,加上他往日一向體健,連西市上的明郎中,都說他少說還能活上十年八載。他走時,還隨身帶了不少明郎中給配的參片,不至於如此突然便撒手人寰。他屍身運回之時,我在他手裏取出了這撮苔蘚。從皇陵到此,少說也要半月有餘,這苔蘚還未枯萎,殊為可疑。我雖不知這苔蘚名為何物,卻知那木家最善栽奇異花草,怎能不疑心他家?”

馨兒點頭,又看向了那宣紙:“師母,那紙上畫的缺口,是何物啊?”

土夫人將那宣紙攤平在幾案上,指了指那墨跡道:“這是我花了重金,從仵作手裏買來的。仵作在你師父的後腦上,發現了一個凹陷的印記,就如紙上畫的一般。但他判斷,這印記並不足以致命,他怕惹禍上身,就未聲張。他也是被我求的受不住了,才給我畫下這印記,我也不知這是何物,但定和你師父之死脫不開關係。”

馨兒聽了這些,心中憤慨,恨不得當下裏就拿了木家害人的證據,給師父一個說法。她雙拳緊攥,將那兩樣東西牢記於心,正色回道:“師母,雖我也不知這些為何物,但我頂差之後,必能見到木家人,何愁查不出師父死因?這兩樣我都記下了!您連日來勞頓,早些安置吧。待我做了主事,定要讓師父得以瞑目!”

翌日清晨,土夫人趕早給馨兒安排好了穿戴。一身淺綰色襦裙,外配同色鬥篷,不至於因為一身白衣進宮有所衝.撞,也不至太豔麗,全了守孝的心思。

用過早飯,馨兒就張羅著出門了。她跪地朝土夫人拜了三拜:“師母,馨兒這就去了,勿要擔心。”

土夫人頷首,卻不忘再叮囑一番:“今日起,你要自稱玲.瓏,人前叫我母親,不容有失,否則性命堪憂。你要留意木家主事,看你師父之死是否真與他家有關。”

“玲.瓏記下了,母親大人請回吧。”馨兒就著土夫人的話接了這麽一句,土夫人稍安下心,送了這位假女兒出門。

回到堂內,土夫人才聽見那懶鸚鵡的學舌:“假的,她不是玲.瓏,她不是玲.瓏,假的。”

土夫人心下一驚,趕忙吩咐香秀將那鸚鵡挪去了後堂,這才放心回了後院。

及到宮門外,洪馨兒自稱土玲.瓏,遞上了土家主事腰牌。守門的兵士對她上下打量一番,將馨兒的眼睛用黑布遮住,叫來一位內監引馨兒去見魏大人。

工部侍郎魏大人此時正在角廳中等著土家的接.班人,雖他早已得了消息,今日來的會是土家的次女。但看了馨兒那模樣,魏大人還是有些失望。

內監幫馨兒摘下黑布,馨兒趕忙朝魏大人行了個大禮:“土家次女土玲.瓏,拜見魏大人,唯願萬福,長樂不爽。”

魏大人看看她那雙水靈的眼睛,若有所思:這姑娘臉上倒是透著一股子的聰明勁,可這造園修屋,雖重技巧,體力也不可少,她一個女兒家多有不便。不知堪用與否。

魏大人這廂一直在沉思著回複馨兒的辦法,半天也沒個動靜。馨兒也不好多言,便跪在地上遲遲沒有起身。迷糊間,魏大人的手習慣性的揪了下自己左臉上的黑痣,這次大約分了神,力道沒拿捏好,痛的他“嘶”的一下,叫出聲來。

馨兒見狀,趕忙起身要幫忙:“魏大人,您可還好?”

“好,好。小事小事,莫要掛懷。玲.瓏啊,你一個女兒家,怎跟一群男兒郎同修禦花園呢?土家真的就沒人了?”魏大人對馨兒有所放鬆,直說出了心中的顧慮。

馨兒點點頭:“我弟弟還沒成年,大哥又遠走,隻能我來了。”

“這……”魏大人欲言又止間,背了兩手在馨兒眼前踱了幾圈,終是定下.身來。

魏大人坐回到太師椅上,咽了口茶,正色道:“土家姑娘,你可知造園一事非同小可。禦花園損毀已久,天火連大殿都燒掉了,非一朝一夕能修複完成。成日上泥裏來,土裏去,可比不得你在家中繡花描畫來的清靜。”

“魏大人,您安心,玲.瓏吃得苦的。”

魏大人又摸了摸他的黑痣,提高了音調:“光能吃苦,沒點真手藝,那也是花拳繡腿。我看你纖纖女流,年紀又輕,那造園的法式,門類眾多,如你一般年紀的男兒郎,出類拔萃者至多做個工匠。你有何本事,能擔得起主事的差事?”

洪馨兒聽得魏大人這般說,知他是嫌棄自己身為女子。但吏部此番安排,定是有先例可循,便劍走偏鋒,想要賭一賭,繼而反問道:“敢問魏大人,我大興朝,可有女子為主事的先例?”

“三朝之前,倒是有過先例,可那是萬裏挑一的人才。你小小年紀,怎可比肩先人?”魏大人也不甘示弱,堅持厭棄洪馨兒。

“玲.瓏有沒有手藝,有多大的本事,魏大人一試便知。若魏大人試過玲.瓏,果是個不堪大任之人,便任憑魏大人發落。”

魏大人聽得這小女子的言語,一拍麵前的幾案:“好,你既自信有當主事的能耐,可敢跟我到禦花園亮亮手?”

馨兒一拱手:“玲.瓏求之不得,自當領命。”

魏大人也不含糊,轉身便吩咐侍從提前到禦花園準備園試。

園試是大興朝一種形式極為特殊的考試,專門針對工匠或工部底層人員所設,與科舉沒有半點聯係。這園試分為造模、丈量、界畫等眾多門類,由工匠們出題考察,連魏大人都不得插手左右考題,隻能評判。

由於大多數工匠都是師父帶徒弟,手藝不會太差,成年後多會由師父推舉來做工,主事一職也成了世襲製,所以這園試已經多年未開了。傳聞中最難的就是界畫一項,沒有數年的苦練和統領全局的巧思,斷斷做不出來。許多底層工匠根本不懂這些,隻會看而不會畫。

馨兒和魏大人走到禦花園時,幾位年過三十的工匠已經等在亭子兩旁了。他們見來應試的是個姑娘家,更是嗤笑不止,連抽簽都懶得安排了,直接給馨兒甩出了“界畫”的題目。

魏大人接過題紙看了眼,那紙上題目可謂難於登天:以常春亭為基,供皇上皇後來此用膳,且要在春日裏保證菜肴不涼,布菜方便,該如何作畫?

魏大人讀完,隻顧搖頭,他自己都沒了主意。但見馨兒還是麵色如初,脫去了外批的鬥篷放在一旁的石凳上,緩緩開了口:“這廂隻有筆墨,哪位大哥能幫我拿下矩和班尺來?”

旁邊那些工匠,都等著看這姑娘出糗,不過哼哈幾聲,自然是沒人動的。

馨兒混跡市井多年,又豈會不知道眾人的心思?她見無尺引線,也不慌張,用虎牙一咬襦裙的袖子,硬扯出了一道口子,露出細瘦的白淨手腕。

魏大人見馨兒這動作,著實嚇了一跳,這姑娘也太沒規矩了,沒有班尺而已,大庭廣眾的露出肌膚,成何體統?魏大人急道:“你做甚?莫要造次!”

馨兒這才明了魏大人的反應,微微笑道:“魏大人,您別急,您可聽過棉絲引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