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瀚卿回過頭去,剛被馨兒彎過的竹子又晃了幾個來回,漸漸靜住了。木瀚卿背上吃痛的緊,捂著後背看向牆頭。始作俑者已經得了便宜,此刻早已下了牆頭,溜的是不動聲色,宮牆上空無一人。木瀚卿越發有氣。
這日無風,是春日裏難得的好天氣,那竹子絕不可能自己去抽了木瀚卿,必是有人從牆頭拉了,才讓那竹子彎曲,打在背上格外疼。木瀚卿自問除了土主事,沒得罪過什麽園子裏的人。可土家姑娘纖纖弱質,就算師承其父,會打兩下太極拳,也不像會爬牆上樹之人。到底是誰非要和他過不去呢?
馨兒翻下牆來,順著樹幹滑到了軒外。多日來對木瀚卿積攢的怒氣,可算是消了下去。她從容的拍了拍身上蹭到的土,美滋滋的溜了。
木瀚卿找不到捉弄他的人,也隻得忍痛作罷。隻是屋明哲還不依不饒:“木弟弟,要如何招蟲啊?”
屋明哲背上疼的緊,實在是不願多說:“屋主事,我要告假…嘶…”屋明哲想來幫木瀚卿揉一下,被木瀚卿攔下:“疼,我疼。你自想招蟲便好,告辭!”
木瀚卿強忍疼痛,一歪一正的走了。
木瀚卿背上都開了花,這一告假,就休了三日。淤泥已經堆好,洪馨兒和屋明哲就忙著做那大殿和浮翠亭。工匠還算得力,外加魏大人一番周旋,又調派了些人手,很快柱子就立起來了。一切進展還算順利,再加緊些,大殿上梁,亭子封頂,都是能趕得及的。
隻是那些被堆起的淤泥,反倒成了修園的難題。三日來,雲寧城都是無風的天氣,原本馨兒想要趁春風讓淤泥脫水可用的法子,看樣子是要行不通了。即便是表麵的淤泥稍幹了些,淤泥堆內裏還是濕的很。
無奈之下,魏大人給眾人出了主意:“土主事莫要焦急,既然淤泥堆在一處無法幹透,何不散開來看?”
馨兒一聽,不無道理,就同屋明哲商議,讓這些工匠把那大堆的淤泥攤開來,可這似乎還會沒有太大用處。淤泥量大,又不好直接攤平,還是要有些厚度才好在幹後刮下的。
木瀚卿的背傷結了痂,他掛念著禦花園的事,撐著來當差。一進園子,就見洪馨兒和屋明哲帶十來個工匠,一人手裏拿著一把扇子,圍著一灘淤泥,大力扇著扇子。
木瀚卿走過來,滿麵狐疑,問道:“屋主事,你等這是何意啊?”
“土主事出的主意,說這也能比上春風,吹一吹,好歹能幹的快些。”
木瀚卿真是哭笑不得,沒想到土家姑娘一向聰明,這次卻犯了傻。既然他要暗中助土主事成事,必是不能再坐視不理:“屋主事,快些停下吧,就這幾把扇子,無大用的。我有辦法,你且帶幾個人跟我來。”
屋明哲帶了幾個工匠,跟木瀚卿一道走了。留下的工匠麵麵相覷,不知該不該繼續扇了:“土主事,還要扇嗎?”
“扇啊,扇一刻就快幹一刻,快扇快扇。”洪馨兒嘴上說著,手下片刻不停,自顧自的扇著。工匠看主事都沒停,也不好再多問,扇便是了。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屋明哲和木瀚卿總算是回來了,一群人每個手上都拎著兩個暖爐,最後那兩位,抬了一大筐黑炭。
洪馨兒見他們帶來了這些,不解道:“木主事,你這是要用暖爐烘幹?”
“正是。”
“但這般烤幹,雖是快了,那幹涸的淤泥也會糾結成塊,如何用來栽樹植草啊?”
木瀚卿不能對馨兒說太多密法,他彎腰放下暖爐:“土主事要做就做,不做就去看那亭子吧。”
馨兒已經將那浮翠亭跟幾位老工匠交代明了了,那邊並不缺人手,隻得依了木瀚卿的話,蹲下身來幫忙點暖爐。
炭火燃了起來,這些黑碳都是內監司裏剩下的,品相並不太好,不一會兒,點爐子的人臉上就都掛了黑灰。馨兒眼睛有些被辣到,她抬手一抹,汗水混著黑灰,黑灰直接變成了黑線,掛在眼下,很是有趣。
木瀚卿也找來一把扇子,對眾人道:“大家蹲下扇吧,這次都是熱風,要好幹的多。”
眾人依言而為,木瀚卿扇了一會兒,便淌下汗來,他跟馨兒一樣抹了把臉,同樣也掛了黑道,似乎比洪馨兒那張臉還要嚴重些。
洪馨兒見木瀚卿這樣,笑稱他就是個唱花臉的老生,木瀚卿聽得她把自己同那下九流做比,自是不服,反諷馨兒的臉比外麵的野貓也沒好上二分。
兩人一個是真有仇,另一個要裝有嫌隙,這機會來了,便用扇子掐了起來。一旁的屋明哲見著,忙勸道:“你二人莫要再鬧,大家一處當差,怎得你二人總是一言不合就打起來,別失了體統,快停下!木主事,好男不跟女鬥,讓著點土主事。”
“我憑什麽讓她?我就不。”言罷,木瀚卿故意大力用扇子背別了下馨兒的扇麵,馨兒力氣小,沒握住。那扇子掉下來,沾了還未幹的淤泥。
馨兒急了,撿起扇子也顧不得髒,繞過來就給木瀚卿背後懟了一扇子,恰好打在木瀚卿剛結痂的傷口上。
“哎呦!”木瀚卿沒忍住疼,叫出了聲。
二人大眼圓瞪,劍拔弩張,就要動起手來,屋明哲要拉時,卻聽一女子從遠處喊道:“讓我看看是誰惹了我木哥哥?”
洪馨兒循聲望去,隻見一年輕女子身著粉藍色綢緞羅裙,約莫十七八歲的樣子,梳著簪花髻,一支翠鳥珍珠步搖插在一側,隨著女子的步子搖曳不止,閃出柔和的光澤。芙蓉麵,柳葉眉,秋眼含波,朱唇輕點,一看就是個正宗的官家千金,那通身的氣派,看來她父親的官職定是不低。
女子身後還跟了個小侍女,手拿了食盒和大茶壺,亦步亦趨的跟在主子身後。
女子走近木瀚卿,輕聲道:“木哥哥,可還安好啊?輕言今日在家中做了粉蒸圓子,來給家父送了些嚐鮮。聽聞木哥哥帶人用暖爐哄淤泥,我便來給大家帶些茶水解渴。快告訴輕言,那個花臉女子是怎樣惹你了?定讓我爹治她。”
洪馨兒不知來者為何人,又見她這口氣,生怕徒生事端,便縮到一側,壓低聲問了位年老工匠:“王老,你可知這姑娘為何人?”
王老工匠是個實誠人,用手遮了嘴,低聲回:“她是魏大人的千金,魏輕言小姐。”
馨兒聽了,額角青筋都跳了,心言道:這可如何是好,看這魏小姐的眼神就知,必是對木瀚卿有意,這次真是有點鬧大了。馨兒不自覺的就躲到了高大的屋明哲身後,偷眼靜待木瀚卿反應再隨機應變。
木瀚卿見那魏小姐來了,渾身沒來由的不自在,連魏小姐遞過來的茶都沒接:“魏小姐,在下不渴,分給其他人吧。剛才那女子乃是我工部新任的土主事,不是什麽花臉女子。魏小姐請慎言。”
“原來這位是魏大人千金,幸會幸會。小生屋明哲,也是新任的主事,這廂有禮了。”屋明哲牢記他爹教給他的原則,見了大人物家的子女定要熱情相迎的。
洪馨兒可算鬆了口氣,以為可算安全了,就閃了出來。沒料到魏小姐見她露了頭,伸手就推了馨兒,害得馨兒一個趔趄坐到地上。
“不過是個九品主事,也敢傷我木哥哥,要你好看!”魏輕言一點放過馨兒的意思都沒有,又抬腳要踹馨兒:“你也配?”
不想,魏輕言的腳剛抬起來,木瀚卿和屋明哲兩個人都擋到了馨兒前麵:“魏小姐請自重。”
魏輕言錦袖一甩,隻得作罷。叫上侍女便走了。
原來魏輕言在木瀚卿麵見魏大人那一日,恰好應邀來宮中陪伴五公主,恰好見到了木瀚卿。木瀚卿的俊朗容顏讓魏輕言一見鍾情,早想接近。魏大人也私下問過木瀚卿的意思,但木瀚卿總是支支吾吾。魏大人愛才,在兒女婚事上也不好勉強木瀚卿。
前日裏魏輕言聽說木瀚卿受傷,還鬧過要去木家見人,被她爹罵過才作罷。今日可算逮了個送粉蒸圓子的機會,她哪裏肯放過?來了就借口送茶水去了禦花園,魏大人知她心思,也不好再攔,不然跟五公主都交代不了,就由了她去。
魏輕言回來路上,意氣難平,對那小侍女道:“小彤,你說那花臉的土丫頭有什麽好?憑什麽木哥哥要護著她?”
“小姐,依奴才看,不光是木主事護她,那屋主事也護她。看她那滿麵塵灰的樣子,哪裏能跟我們小姐比?”
“對啊。”魏輕言轉頭朝小彤笑道:“我怎就沒想到?那姓屋的好像是對土丫頭很有意思,擋的嚴嚴實實。若土丫頭跟了他,那木哥哥就肯定是我的人了。”魏輕言接過了小彤手裏的食盒:“你去幫我傳個話,把屋主事叫來後廳見我。”
屋明哲聽傳來了後廳,他也不知道魏小姐找他來此作甚,隻得行禮:“魏小姐安好。”
“屋主事莫要客氣,坐吧。”
屋明哲坐下後,魏輕言遞給他一盞茶:“屋主事,勞作辛苦,喝杯茶吧。”
屋明哲喝了一口,傻笑道:“不辛苦,不辛苦。不知魏小姐找我來此所謂何事?”
“我也不繞彎子了。”魏輕言也喝了口茶:“屋主事對土主事別有用心,我說的可對?”
忽然被看穿了心思,屋明哲有些不自在,低了頭道:“實不相瞞,我是很想討好土主事,可至今未果。”
魏青言聞言,莞爾一笑:“欲要取之,必先予之,屋主事可知香公主的故事?”
“自是知曉。”
魏輕言又喝了一口茶:“那屋主事為何不仿效香公主的駙馬,讓那土主事從高處掉落,再行英雄救美之事呢?”
“這…”屋明哲有些猶豫:“姑娘家都喜歡這般?”
“我也是姑娘家,若有人如此對我,怕也要芳心暗送了。”
屋明哲不知,這魏輕言從小被驕縱慣了,一向是個說話做事大膽之人,這話出自她口,一點都不奇怪。屋明哲雖是有些心驚,卻隻能應聲符合,不敢反駁?
“那…”屋明哲問道:“依魏小姐看,在下應如何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