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見”到季玉英,是在準備回飛天寨的時候。
他風塵仆仆地趕回白湖山莊,看到盛寶華的時候,怔了一下。盛寶華卻是無視了他,看都沒有看他,徑自和孟九說著什麽,說一下還笑一下。
躍下馬來,他恭恭敬敬地走到盛飛天身邊,低低地喊了一聲,“盛伯伯”。
盛飛天點點頭,“這次辛苦你了。”
季玉英苦笑了一下,隻怕一回到寶雲鎮,他爹又要押著他負荊請罪了。
“寶寶。”一旁,一個裹得圓滾滾像顆球一樣的人不甘寂寞地喊了一聲。
季玉英一愣,覺得這聲音實在耳熟。
“不要吵。”盛寶華不耐煩地揮手打斷他的話,又側過頭和孟九嘰嘰喳喳地說著什麽。
依稀仿佛聽到什麽“七七四十九天……不能受寒,傷了心脈……”
“寶寶……”那顆球又不甘寂寞地喊了一聲。
“都叫你不要吵了啊!”盛寶華雙手叉腰,兩道眉毛一豎,怒斥。
“……”那顆球看起來很委屈。
“好啦,你乖,小胡子叔叔說要四十九天,你再忍忍,我也是為你好。”盛寶華一撇嘴,又放軟了聲音安慰他,“你看,你現在都可以下床了啊,四十九天很快就會過去的。”
“嗯……”那顆球乖乖地應,然後扭過頭來。
在看到那張臉時,季玉英呆住,那個被一層又一層的棉被裹住的家夥……不正是慕容雲天麽?!
那個驕傲又好麵子的家夥……怎麽會願意在大庭廣眾之下被裹成這副樣子……
那邊,盛寶華笑眯眯地抬起爪子,然後球狀的慕容雲天自動自發地側過頭放低身子,方便她去蹂躪他的腦袋。
“好乖好乖。”盛寶華點點頭,目不斜視地從季玉英身邊走過。
季玉英刹那間五味雜陳,忽然覺得……也許他已經沒有負荊請罪的機會了。
“季公子回來啦。”孟九笑眯眯地打招呼。
“咦?小玉?”盛寶華忽然扭過頭來,一臉的驚訝,“小玉回來啦?”
季玉英一時摸不準她的心思,隻得應了一聲。
“咕咕有沒有去找你?”盛寶華又問。
“嗯,已經回來了。”季玉英悶悶地答,原來她收到信了,那為何還要對他視而不見。
“那就好,我們要回飛天寨了,你要回去?如果順路一起啊。”盛寶華盛情相邀。
季玉英愣了一下,覺得她的眼神有些奇怪,不由得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的眼睛……”
“瞎掉了。”盛寶華笑嘻嘻地道。
“怎麽會……”
“嗯,一言難盡,不提了。”盛寶華揪揪慕容雲天的衣袖,“那我們要回去啦,你要自覺,沒人看著也要乖乖吃藥裹被子,要四十九天才行。”
慕容雲天看了季玉英一眼,笑道,“不如我跟你一起回去呀。”
“不行啦,小胡子叔叔說你現在不宜遠行,等你好了再來找我吧。”
“那也好。”慕容雲天表示同意。
站在一旁的盛飛天、孟九、邱唐同時歎了一口氣,這是□裸的示威啊示威,單純的季玉英怎麽鬥得過腹黑的慕容雲天呐。
一個月後,慕容雲天親自帶了聘禮上山,要迎娶盛寶華,被盛飛天劫了聘禮趕下山去。
二個月後,慕容雲天再次帶了聘禮上山,再次被劫了聘禮趕下山。
三個月後……
盛寶華坐在房間裏拿豆子喂咕咕,眼睛看不見以後,她安分了許多,至少再也不能像以前那像漫山瘋跑了。
倒是咕咕,常常來陪她。
“咕咕呀,你少吃點。”手指精準無誤地戳戳咕咕的腹部,她嘟囔,“小玉最近在忙什麽呀?為什麽都不來看我?”
“咕……”
“好啦好啦,吃你的。”盛寶華將手中的豆子放在桌上,自己起身,打算倒點水喝。
按著記憶裏房間的布置,往左走三步,直走七步,轉彎,摸到桌沿,倒了水,喝上。
盛寶華姑娘頗有成就感地點點頭,讚許自己。
門被推開,盛寶華側過頭分辨了一下腳步聲,果然聽聲辨位還是沒有學到家,隻得開口詢問,“誰?”
“連我的腳步聲都聽不出來麽?”孟九粗啞的聲音響起。
“小胡子叔叔啊……”盛寶華笑嘻嘻地喊了一聲。
孟九一踏進房門,便對上了一雙略顯局促的眼睛,“季……”
拎著水壺的季玉英趕緊將水壺擺好,然後衝他搖手,腳尖上還掂著一個搖搖欲墜的花瓶作金雞獨立狀。
孟九看了一眼正捧著茶杯一臉愜意地飲著茶的盛寶華,再看看屋子裏被挪得亂七八糟的擺設,立刻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情。
“咳咳……”孟九咳了一下,打算含混過去。
“季?季什麽?”盛寶華眨了眨幽黑的眼睛,疑惑地問。
“哦,我是說,這不是季玉英的鴿子麽?”
“你說咕咕啊,它可比它主人有良心多了,它來看我的。”孟寶華笑著將手上的茶杯放在桌上。
孟九眼睜睜看著那隻茶杯就那麽懸空著落了下去,季玉英十分熟練地伸手出來,恰好接住茶杯,轉身放在桌上。
盛寶華已經大步走向椅子的方向,孟九就看著一張板凳橫在她麵前,眼看著她就要撞了上去,季玉英一個旋身,步法極快地掠過她身邊,堪堪移開那張危險的凳子,讓盛寶華暢通無阻地走了過去。
盛寶華摸到椅子,一屁股坐了下去,然後笑嘻嘻地仰起頭來,“小胡子叔叔你看,雖然聽聲辨位沒有練到家,但是在我自己的房間,我還是可以暢通無阻的。”
盛寶華這麽說的時候,季玉英正輕手輕腳地將挪得亂七八糟的擺設恢複了原樣。
孟九摸了摸鼻子,搖頭。
“對了,小胡子叔叔,你找我有什麽事?”
孟九將一碟子糕點放在她麵前,拿了一塊放進她手裏,“小柔做了糕點,叫我送些來。”
盛寶華低頭啃了一口,聽到咕咕在她肩上“咕咕咕”地直叫喚,便掰了一半放在掌心,然後感覺咕咕細嫩的尖嘴一下一下輕啄著她的掌心。
“慕容雲天又被寨主趕下山了。”孟九在一旁坐下,看了一眼季玉英,擺出一副要談心的架勢。
盛寶華愣了一下。
“大小姐,你是怎麽想的?”孟九問。
盛寶華低頭悶悶地啃糕點。
房間的氣氛突然有些沉悶。
“被困在蒼顏閣的時候,我其實很害怕……”盛寶華輕聲開口,“慕容月瑤說我不是阿爹的女兒,不是盛寶華,那個時候我想,如果沒有人要我,沒有人來救我,那我……是不是要一輩子都被困在那裏……隻要一想起來就會發抖,可是那個時候,我聽到了他的聲音,他明明知道那是個陷阱,他仍是來救我了……”她垂下頭,聲音很低,仿佛隻是在說給自己聽。
因為有他,她才不至於陷入絕望的泥沼,她才可以回到飛天寨,才可以做回盛寶華。
小胡子叔叔說喜歡一個人就要信任他,也許……她還可以再信他一次?
“我明白了。”孟九起身拍了拍她的肩,意味深長地看了季玉英一眼,然後轉身走了出去。
第二天,縣太爺便上門退了婚。
“盛大哥啊……我對不起你,那個孽子被我狠狠抽了十幾鞭子也不鬆口,非說他不喜歡寶寶……嗚嗚嗚,我就這麽一個兒子,實在也不能殺了他絕了自己的後……”縣太爺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道,“寶寶是個有福氣的,既然我那孽子對她沒有心,我便也不敢耽擱她了……”
盛飛天歎了一口氣,拉他去喝酒。
小玉……那個傻孩子。
兩個月後,慕容雲天再次帶著聘禮上山,這一次,盛飛天終於鬆了口。
寶雲山飛天寨盛飛天的女兒盛寶華要嫁給西北慕容家的家主慕容雲天這個消息很快在江湖上傳了開來。
不久之後,另一個悚動的消息更快地傳了出來。
送親的隊伍被殺得一個不剩,新娘子被劫了!
此時,盛寶華被點了穴,放置在一輛馬車裏,馬車吱吱啞啞的往前走。
“你是誰?”盛寶華問。
沒有人回答她。
“慕容月瑤?”她又問。
“真難為你還記得我。”車前,傳來一個帶著譏誚的聲音,夾雜著幾聲輕咳。
盛寶華的臉一下子白了。
過了很久,馬車停了下來,然後有人踏上馬車,替她解了穴,“下來。”
盛寶華站起身,跌跌撞撞地被他拉著走。
“跪下。”
盛寶華感覺膝蓋一疼,不由自主地跪了下來。
“知道這裏葬著誰麽?”慕容月瑤的聲音在她頭頂上傳來。
盛寶華沒有吭聲。
“清歌。”慕容月瑤淡淡吐出一個名字,“被你殺死的清歌。”
想起那個喜歡笑的女子,那個愛屋及烏的女子,盛寶華瑟縮了一下。
“為什麽連你都要被背叛我!”慕容月瑤忽然有些激動起來,他死命的咳了一陣,然後狠狠一腳踹在盛寶華的背上。
盛寶華像個破敗的木偶娃娃一樣摔了出去,被蹭了一身一臉的泥。
“為什麽!為什麽連你都要背叛我!”他怒極,又一腳踩了過來。
盛寶華臉上被磨破,嘴角溢出血來,可是她卻突然瞪著無神的眼睛冷笑了起來,“我對你,怎麽能說是背叛?”
慕容月瑤安靜了下來。
“我從來就沒有忠於過你,又怎能說背叛?”盛寶華扶著一旁的墓碑站起身,漆黑的眼睛裏一片死寂,“我救了一條毒蛇,你說,若是再有一次,我還是會救你,可是你錯了。”
四周一片死寂,隻聽到盛寶華略顯粗重的喘息聲。
盛寶華捏緊拳頭,一字一頓地道,“若再有一次,我必不會再救你。”
話音剛落,她臉上便挨了重重的一巴掌,把她的臉打得偏向一邊,嘴角流出血來。
慕容月瑤沒有再說什麽,將她扯回馬車裏。
她不知道慕容月瑤將他帶到了哪裏,總之慕容月瑤的態度突然又變得奇怪起來,他沒有再打她。
他替她洗幹淨臉,抹上藥,喂她吃了東西。
盛寶華一直安靜,他讓她幹什麽,她就幹什麽。
閉目躺在床上,任由慕容月瑤替她蓋上被子,盛寶華仍是掩不住心底的恐懼感,她從未這樣懼怕過一個人,從心裏聚起的那種無力的恐懼感,這個男人,會窺伺到她心底最軟弱的地方,然後將她打擊得一蹶不振,從此任憑擺布。
“沒事了,不要多想。”微涼的手輕輕撫上她的臉頰,慕容月瑤輕聲說著,然後起身退出房間。
第二日一大早,慕容月瑤將盛寶華扶上飯桌的時候,她聞到了濃重的血腥味。
“想知道是什麽嗎?”慕容月瑤拉起她的手,輕輕撫上木盒的邊緣。
盛寶華瑟縮了一下,想收回手。
“是一顆頭顱,這個人你見過的,就是當初在慕容府助你逃跑的人,我安插在慕容府的探子。”
那個……灰衣男子?
盛寶華抖了一下,掙紮著縮回手。
慕容月瑤沒有勉強她,隻是輕咳著笑道,“你以為慕容雲天真的喜歡你?他隻是在利用你而已,你說上一次我把你當餌,誘慕容雲天上鉤,可是這一回,他也把你當成餌,用來引我上勾了呢。”
盛寶華低垂著眼簾,告訴自己不要相信他的話。
接下來的幾日,慕容月瑤名下的產業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他仍是不慌不忙的樣子,並不見急躁。
期間,盛寶華蠱毒又發作了一回,在床上歇了好幾天。
半夜的時候,有人走到了她的床前,她睜開眼睛,“誰?”
來人沉默。
“慕容雲天?”她愣了一下,爬起來,瞪大了無神的眼睛,有些期盼地喚。
“嗬嗬嗬……”那人低低地笑了起來,越笑越大聲,“你很期待他來救你麽?”
是慕容月瑤……
盛寶華臉色白了白,麵無表情地躺了回去。
“難道你不好奇為什麽他提親要如此的大張旗鼓嗎?”慕容月瑤在她床邊坐下,笑著摸了摸她的腦袋,“他是在引我出來而已,上次一戰,兩敗俱傷,多疑如他,不斬草除根他是不會安心的……”他放輕了聲音,又喃喃了一句,“我不死,他又怎麽能夠放心呢?他三番兩次上寶雲山提親,隻是為了激我出來罷了,偏你還傻傻地信他。”
盛寶華隻是閉著眼睛,不理他。
“我想盛飛天也是知道的,他也想除去我,不然送親隊伍為何竟是一隊武林高手護送?”慕容月瑤搖搖頭,“你隻是一個餌。”
“不是所有的人,都如你一般卑鄙。”盛寶華淡淡地道。
慕容月瑤隻是吃吃地笑,“那你就瞪大眼睛,看清楚好了。”
“我是瞎子。”盛寶華側過身,背對著他,不再理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