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寶華自然不知道王景言的煩惱,至於秋水集,在她看來,也並不是什麽頂重要的東西,無非就是本被一群吃飽了撐著的武林人士爭來搶去的秘籍而已,這也是小胡子叔叔說的。小胡子叔叔說,江湖就是由一群好鬥分子組成的,所以現任武林盟主王景言所謂的以德服人是完全不切合實際的,發生爭鬥隻是早晚的事情,而引起爭鬥的誘因無非就那麽幾種,不是武功秘籍就是絕世美人。

如今秋水集的失竊顯然就是一個開場,預示著故事要開始了。

隻是目前情況有點小複雜,秘籍失竊了,行竊的卻是美人,盛寶華就默默猜想,那麽這場爭鬥是不是就會翻倍呢?在盛寶華看來,行竊的八成就是曲清商,其實盛寶華也不是非要指證她不可,畢竟這事情本來跟她並沒有什麽直接關係,她不是個嫉惡如仇的人,你當然不能指望一個山大王的女兒嫉惡如仇對吧?而且小胡子叔叔也教導過一個關於禍害遺千年的說法,從那時起盛寶華姑娘就立誌要做一個禍害。於是到目前為止,盛寶華姑娘隻是單純有些不爽曲清商當眾令她難堪,畢竟她說的都是事實。

因為有著吃什麽絕不吃虧的家訓,盛寶華為此很是糾結了一番,是幫著胖盟主找出曲清商就是竊賊的證據呢,還是繼續她的追夫之路。

在糾結的途中,盛寶華又習慣性地拐去廚房,從櫥櫃的角落裏如願以償地摸到了一隻鹵豬手,然後一邊啃一邊糾結。

鹵豬手很夠味,糯糯的很好吃,盛寶華啃著啃著就覺得胖盟主其實是個好人,每天都在櫥櫃裏塞東西喂她,要不然,就幫他一回?

不過這個念頭隻持續到鹵豬手啃完,因為她看到了慕容雲天,他正沿著小徑慢慢走,一邊走一邊四下張望著,似乎在找什麽。

隨手將啃得幹幹淨淨的肉骨頭丟進一旁的草叢裏,盛寶華抹了抹嘴巴,站了起來,“慕容大俠!”

在她隨手將肉骨頭丟掉的時候,那個念頭顯然也一起被丟掉了,她當下做出了重要決策,繼續追夫之路!

“你在這裏幹什麽?”慕容雲天似乎驚了一下。

“你在找什麽呀?寶寶幫你一起找啊。”盛寶華乖巧地歪了歪腦袋,扮可愛。

這招很靈的,在寶雲山飛天寨的時候,她靠這一手騙了不少的吃食,闖了禍什麽的阿爹也不會和她計較。

“找你。”慕容雲天說。

“咦?”盛寶華眨了眨眼睛,剛剛她才從他院子裏出來啊,就這一會兒功夫,他找她幹什麽呀?而且平素裏躲她都來不及了,怎麽這會兒竟會主動找她?盛寶華雖然皮是厚實了一點,但心裏還是清楚的,隻是這會兒也有些飄飄然了,莫不是她已經成功摸到慕容大俠的心了?

慕容雲天看她一臉傻呼呼的樣子,再瞧瞧她臉頰上一塊油漬,真是偷吃都不曉得擦嘴,不由得歎氣,“這些天乖乖跟著我,不要走遠。”

按著曲清商的性子,定然不會罷手的,這個愛闖禍的家夥真是不讓人省心,這會兒還敢到處亂跑。

盛寶華雖然疑惑他話裏的意思,可還是乖乖地點頭應允,而且心裏很是得意了一番,畢竟這可是慕容大俠頭一回開口讓她跟著他。

慕容雲天見她乖巧的樣子,心裏不由得一軟,抬手替她抹去了嘴角的油漬。

盛寶華嘿嘿一笑,乖乖仰起臉兒。

“你呀你呀。”慕容雲天搖頭,覺得這幾天他歎得氣比過去那麽些年的都要多。

隻是……什麽時候他也會歎氣了呢?

以往,有什麽不順心的人,解決了便好,有什麽不順心的事,也可以默默壓在心底。但攤著這麽個油鹽不進,軟硬不吃,還兼著膽大包天的家夥,他竟是沒轍。

收回手,他轉過身,走了幾步看她沒跟上,蹙眉扭頭看向她,“還不走?”

“哦哦!”盛寶華咧開嘴巴,笑眯眯地幾步追上,然後十分自然地將軟乎乎的小爪子塞進他的手掌中。

慕容雲天側頭看她一眼,盛寶華十分乖覺地仰頭咧開嘴巴回他一笑,他便不由自主地軟化了嘴角,由著她了。

總的來說,厚臉皮有厚臉皮的好處,盛寶華姑娘牢牢記著幼時哭著鬧著討來的壓寨相公,一滿十六歲即蹺家,美其名曰闖蕩江湖,實則滿江湖地找她的壓寨相公。

如今……嗯,如今總算有點眉目了。

瞅了一眼正低頭畫畫的男子,站在一旁的盛寶華得意非常,這就是她的壓寨相公啊,文武兼備,又是一表人才,比阿爹可俊俏多了。

此時,寶雲山飛天寨裏,盛飛天又狠狠打了個噴嚏,然後又開始老淚縱橫,“我可憐的寶寶也不知道在哪裏,還沒個消息傳回來,都怪那個死老頭弄什麽勞什子的盟約,搞得老子守著這山頭哪裏也去不了!嗚……我可憐的寶寶,也不知道吃飽沒,穿暖沒……有沒有人欺負她……”

“寨主……其實你不必如此擔心……”一旁,小胡子軍師忍了又忍,終是沒有忍住,“大小姐一出江湖,會有麻煩的絕對不是她自己哇……”

隻有她找別人麻煩的份啊……不過這一句小胡子軍師沒敢直說,不然愛女成癡的盛飛天能跟他拚命。

“探子都派出去沒?”想了想,盛飛天不放心的問。

“都派出去了,隻是半點消息也沒探到。”小胡子軍師說到這裏稍稍皺了一下眉,按說憑著大小姐那禍頭子的本事不可能到現在還沒有鬧出點動靜,這一點倒讓他有點擔心,說不準江湖……真的又要鬧出點什麽妖蛾子了。

“我可憐的寶寶……”盛飛天又狠狠擤了一把鼻涕。

“不過倒有一樁還算不錯的事情。”小胡子軍師搖了搖扇子,“縣太爺派了人來,說他家公子一個月之前出門遊學去了,一時半會兒也回不來,所以親事暫緩。”

盛飛天繼續擤鼻涕。

“報告寨主,英子有消息傳回來了!”門口,有人大吼。

盛飛天一下子站了起來,“快說快說,是不是找著寶寶了?”

“嗯,說是有人不久前在鳳仙鎮看到過大小姐,大小姐在一個叫悅來客棧的地方逗留了大約五天左右,然後就又不見了。”

“鳳仙鎮?”小胡子軍師沉吟了一下,眉頭漸漸皺了起來,“寨主……”

“嗯,是那個死老頭的地盤,算起來這個時候正是武林大會召開的時候,寶寶說不準去湊熱鬧了。”盛飛天的表情又些嚴肅。

“唉,江湖啊……”小胡子軍師歎息。

在飛天寨為了找他們大小姐鬧得雞飛狗跳的時候,他們的大小姐正學著那紅袖添香的本事挽著衣袖給她相中的壓寨相公磨墨。

白生生的爪子捏著一截上好的墨塊,在硯台裏可勁地磨,磨得一頭大汗,硯台裏的墨汁還是又淡又粗。

見她和那方墨較上了勁,衣袖上沾了墨跡也不曉得,慕容雲天側頭看了她一眼,這一看他差點笑了出來,瞧那張小臉,已經跟個花貓似的了。於是他幹脆擱下畫筆,好整以暇地看著她發狠,越瞧越覺著有趣。

見她真的發了急,慕容雲天這才輕笑了一下,收起看戲的心思,“磨墨也是有講究的”,說著他抬手握著她的手,“手要平,這樣慢慢地順著打圈兒……嗯對,不要斜著,嗯。”

盛寶華一邊磨墨一邊偷覷著他,然後便覺得屁股一疼,挨了一巴掌。

“專心點兒。”

“哦。”盛寶華乖乖地應,然後又不服氣,“黃花閨女的屁股隻有相公才能摸的!”

“這也是你小胡子叔叔說的?”慕容雲天眼中帶了笑意。

“這是我爹說的!”盛寶華嘟嘴。

慕容雲天又拍了她一下,“這不是摸,是打。”

“打也不成啊。”盛寶華繼續嘟嘴。

慕容雲天笑了一下,伸手拿起一旁的茶杯,喝了一口茶。

盛寶華眼珠子轉了轉,嘿嘿一笑,“要是你跟我回寶雲山飛天寨去,你想怎麽摸都成。”

“噗嗤”一下,慕容雲天再度被這驚世駭俗的言論驚到,口中的茶水噴了一桌子,連帶著桌上那張還未完成的仕女圖都被弄濕了。

咳了一陣,慕容雲天漲紅著臉,回頭瞪向盛寶華,“小姑娘家家的,怎麽開口閉口就屁股屁股的。”

“是你先打我屁股的啊。”盛寶華一臉的無辜。

“看,畫都弄濕了。”慕容雲天覺得這個話題繼續糾纏下去有點危險,隻得佯怒道。

“這是什麽呀。”盛寶華伸了伸脖子,打量著那副濕淋淋的畫。

“唐代仕女圖。”

“咿~臉肥肥的,眉毛也怪怪的,嘴巴好醜哦~”盛寶華看了看,一臉嫌棄地道。

慕容雲天無語。

“要不這樣好了,我勉強給你畫啊。”盛寶華指指自己。

慕容雲天打趣地看著她,“畫你?”

“嗯,畫我。”盛寶華眼睛閃啊閃的。

慕容雲天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也許覺得這會兒太過無聊,反正目前白湖山莊戒備森嚴,一時半會兒是出不去的了,而且這個淘氣的家夥是一刻也坐不住的主兒,與其讓她搗蛋,不如讓她乖乖坐著給他畫。

於是他居然一點頭,說,“好,畫你。”

盛寶華立刻高興起來。

“坐到那邊去。”慕容雲天指了指窗外的一棵大樹。

盛寶華高高興興地提起裙擺,蹦蹦跳跳地跑了出去,在樹下站好。

慕容雲天拿了筆墨紙硯,也走出去,將紙在一旁的石桌上擺好,然後抬頭看向咧著嘴站在樹下的盛寶華,“怎麽跟個猴子一樣,站好站好。”

盛寶華也不惱,拉了拉裙擺,規規矩矩地依言站好,還在咧著嘴笑。

慕容雲天見她一臉小花貓的樣子自己也不知道,不由得忍俊不禁,輕咳一聲,他斂起笑意,“我要畫了,不準動來動去。”

“嗯嗯。”盛寶華乖乖地應,連頭都不敢點。

曲清商踏進慕容雲天的院子時,便看到這麽一副場景:身著茶白色長衫的秀麗公子一手執筆運墨,一手輕按著畫紙,視線卻看著對麵樹下那個身著緋紅色衣衫的少女,仔細端詳了一陣,複而低頭勾勒幾筆,一慣僵直的唇角居然奇妙地微微勾起。

“不許亂動。”抬頭的時候,他掩去唇邊的弧度,故意輕斥。

“人家又不是故意的喂,可是脖子好酸呀,還要多久才畫好啊?”緋紅色衣衫的少女嘟著水潤潤的唇,不滿地嘀咕。

“是誰弄濕了我的畫,說是要賠償給我的畫的?”慕容雲天故意揚起眉。

“哎呀,是我是我啦。”盛寶華僵著脖子,哀求著,“可是寶寶好累呀。”

“允許你原地活動一下。”見她可憐兮兮的樣子,慕容雲天決定開一下恩。

“寶寶就說慕容大俠最好了!”盛寶華趕緊不失時機地拍馬屁。

“嗯。”顯然,某人被拍得很舒服,於是端起一旁的茶盞,走到她身旁遞給她。

盛寶華抬頭傻笑了一下,端起茶杯一口灌了下去。

“牛飲。”慕容雲天評價。

曲清商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也許慕容雲天自己都不知道他此時的表情有多麽縱容,可是曲清商卻是看得一清二楚。縱容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慕容雲天此時的表情十分的放鬆,從曲清商認識慕容雲天的時候,他就是一個警覺性高到幾乎苛刻的人,他不喜歡過於明亮的地方,因為那會曝露他的行藏,他不喜歡有人站在他身後,因為他不信任任何人,甚至於在客棧,他也會習慣性選一個無視角死角的地方落座,以便應付一切可能發生的事情。曾經有一個小廝不懂規矩,冒冒然站在他身後,結果他眼也不眨回頭一刀便結果了他。可是現在,慕容雲天居然手執畫筆,以從未有過的放鬆姿態為那個傻乎乎的丫頭畫像?

曲清商咬了咬唇,沒有走上前,而轉身走出了院子。

眼角的餘光看到曲清商的身影離開了院子,慕容雲天收回盛寶華手中的茶盞,“好了,休息時間到,繼續站好。”

“啊?這麽快哦!”盛寶華哀叫。

“你在不滿麽?”慕容雲天斜斜地看了她一眼。

“沒有沒有。”盛寶華趕緊地站好。

慕容雲天滿意地拍拍她的腦袋,回到石桌邊繼續畫畫,低頭一瞬,眉頭微微蹙了一下,又鬆開。

以曲清商的脾氣,恐怕沒有那麽容易善罷甘休。

正思慮著,慕容雲天一抬頭便對上了對麵樹下那張笑得沒心沒肺的臉,心下微微一惱,我在替你擋著危險,你倒還盡給我添麻煩,於是又低頭在已經完成的畫上添了幾筆,這才滿意地放下了畫筆。

“畫好了麽?”盛寶華忙蹦了過來,迫不及待地看向自己的畫像。

畫裏是一個站在樹下的少女,少女咧著嘴,笑得肆意飛揚,五官精致的臉上卻被畫了幾點墨痕,於是漂亮的女孩無端端成了一隻花臉的小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