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攸在餘杭郡外的江麵待了兩天,才終於盼到劉定遠回來。
“校尉,餘杭的官吏,都逃了,就剩下富陽縣的兵曹主事,還在郡衙之中。”劉定遠說著,身子一側,讓出身後之後來。
此人年約二十,容貌頗秀,眉如羽毛,目若朗星,談吐儒雅,翩翩有禮。
“富陽兵曹主事,虞正則,見過校尉。”
李攸忙起身,還以平揖:“虞主事,請上座。”
秋蘭捧來兩杯白水,放在兩人之間的案幾上。
“船上艱苦,隻有白水,還請虞主事勿怪。”
“哪裏哪裏。”虞正則微微一笑,舉起茶盞,先敬李攸。
禮節畢,兩人便開始談論正事。
“一年前,文相有令,征調越州的官私奴婢萬人,赴建康從軍。此令一出,越州群情激奮,有不少人,便與這永生賊暗通款曲。這也是為何,旬日之內,永生賊便能攻克餘姚、會稽、臨海三郡的原因。”
“此三郡之中,可還有忠義之士?”李攸問。
“自然有。”虞正則道,“初時,大家以為,孫曾會兌現諾言,免除賦稅、均分田地。怎料,孫曾卻帶著桑夷寇上岸,四處殺戮,連嬰孩都不放過。而且,不信他那《永生經》的人,是不會被他當成人來看待的。”
“所以虞主事就打算在富陽,聚兵自保,以待援軍?”李攸問道。
“是。”虞正則正色道,“既食君祿,當忠君之事,雖死,無憾。”
“虞主事,且受李某一拜!”李攸肅然起敬,起身行天揖之禮。
“校尉,這是何意?”虞正則忙起身還禮。
“唉,我們五天前,就到了餘杭,可是一直不見有餘杭的官吏前來接應,所以才一直滯留在江上。乃至讓這永生賊和桑夷寇,又多禍害了五天啊!”
“校尉,此刻登陸餘杭,已是晚了。”虞正則道,“不如移師遂安,那裏有不少人,還是心向朝廷的。”
“好,全聽虞主事的。”李攸道。
兩天後,船隊抵達遂安,並在碼頭上,看見了正在恭候他們的遂安官員,還有那幾個先前派去報信的軍士。
“遂安太守朱慧,率遂安官吏,見過李校尉。”一個披著甲胄的中年人,向李攸行禮道。
“平虜校尉,領越州團練守捉使李攸,見過朱太守。”李攸正色還禮。
“校尉,請。”朱慧說完,自在前引路。
沿途,既有百姓,也有軍卒。但這遂安的郡兵,卻甚是寒酸,一眼望去,就沒有人有甲胄。
而且細數下來,一個伍中,就隻有兩支長槍,剩下的人,要麽拿著柴刀,要麽拿著木棍,甚至還有人,手中隻有兩塊石頭。
此外,他們的麵孔,也甚至年輕,許多人的嘴上,連胡須都沒來得及長。
因此,當李攸帶著三百新軍從這群人麵前經過的時候,這些人無不大驚失色,就差沒驚呼:神兵天降了。
“生男勿喜女無憂,子入軍伍女作奴。作婢仍能苟且過,從軍命喪大床弩。”道旁的荒地上,忽地傳來孩提的歌謠聲。
眾人甜頭一看,這荒地中,正聚著一群衣衫襤褸的難民,大人呆滯地圍著篝火,精力旺盛的小孩,卻是又唱又跳的。
李攸聽了,心情很是沉重,遂看著朱慧。
朱慧長歎道:“不瞞校尉,孫曾此賊,甚是狡猾,官兵追擊之,便退入海島之中。待官兵力竭而退,便趁勢追擊。所以,十餘年了,我軍對其,仍無可奈何啊。”
說話間,眾人便來到目的地,這裏乍看上去,是一座城池,仔細一看,卻是一個堡塢,正門的牌匾上,寫著“虞堡”兩個字。
“校尉,這便是在下的家。”虞正則向李攸介紹道。
“主事是遂安人?”
“是。”
朱慧接過話茬道:“不瞞校尉,我等世居越州,本就被文、王等高門斥之為粗野。南渡之後,他們更是對我們嚴防死守。”
說到這,他又長長一歎:“如果文相公,能聽聽我們的意見,不征調越州的官、私奴婢,這孫賊,也不可能如此勢大啊。”
“還是馮相公好啊,若非馮相公推行《銓選新格》,朱某此生,也隻能沉淪下僚了。”朱慧道。
李攸明白,為什麽朱慧敢一見麵,就當著他的麵抨擊文景升了,原來朱慧就是馮褚良提拔的人。而這《銓選新格》,就是授官不以門第、資曆論優劣,評判的唯一標準,就是真才實學!
“日暮途窮,故倒行逆施之。”李攸婉轉地表達了自己對文景升的看法,“太守,說說孫曾的事吧,隻有擊退了他們,我們方能高枕無憂啊。”
“說的是,校尉裏麵請。”
剛進堡塢,李攸就大開眼界,原來這高牆內,不僅屋舍儼然,還有各類商鋪,成行成市。時不時地,還能看見,披著皮甲的軍士,在來回巡邏。
不過這些軍士,都是一身絳紅色的軍衣,且年歲,大都在二十左右,顯然是正值壯年。
“虞主事,這些,可都是你們的家丁?”
“不全是。”虞正則道,“太守還有東陽的張家,都有家丁在此。”
“我們越州四姓,素來榮辱與共。如今,孫賊勢大,單靠我們一族的力量,也難以抵禦,隻好聚眾於一處,以求自保了。”朱慧道。
“官兵在何處?”李攸覺得奇怪,便問道。
“不瞞校尉,越州的刺史和團練守捉使,均已空缺六年。而按律,每郡可擁兵二百五十人,八個郡加起來,也不足兩千人。且太守僅能指揮本郡的兵,如此,哪裏還有一戰之力啊?”
李攸一聽,登時覺得奇怪:“越州匪患猖獗,為何肩負守土安民之職的刺史和團練守捉使,會空缺六年?”
“唉。”朱慧聽了,卻是捶胸頓足。
“還不是因為,這文、王等高門,一出仕,就能授予刺史之職。”虞正則咬牙切齒道,“可刺史臨戰而逃,是重罪,所以他們都不肯來越州。而文景升又不讓沒有門第的人,替補空缺。”
“老夫前年,便寫好了奏折,但沒想到,至今,都沒有麵見聖人的機會啊。”朱慧歎道。
李攸心中苦笑,他總算明白,十公主為何滿腦子殺兄弑弟逼父了,因為有些人,確實該死一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