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東宮。
輿圖攤開,一枚紅圈死死框住了城南一隅——靜心劍道館。
李乾的指尖在那紅圈上點了點。
他布下的網,正從三麵悄然收攏。
常勝和他手下那些東宮的精銳衛士,專啃硬骨頭,負責追蹤軍務線索,執行那些掉腦袋的滲透任務。
蘇家那張覆蓋整個長安乃至關中的商業巨網,則負責捕捉錢與物的異常流動。
還有那些新近撒出去的暗子,沉在市井底層,撈取著尋常巷陌間的風言風語。
三股力量,目標隻有一個:魏王李泰的心腹之地,靜心劍道館。
“有進展嗎?”李乾的聲音不高,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
常勝躬身回話:“回殿下,不算順暢,但撕開了一道口子。”
“劍道館守備極嚴,裏麵的人,都是趙磐那家夥一手提拔起來的死忠,喂不熟。”
“不過,我們的人搭上了一個給他們送糧草木炭的車夫。”
常勝頓了頓,補充道:“這車夫爛賭,欠了一屁股債。我們的人順著他的性子,替他還了些債,總算撬開了他的嘴。”
“哦?”李乾抬了抬下巴,“吐了些什麽?”
他向來覺得,越是底層不起眼的人,嘴裏的話往往越實在。
“他說,這兩個月,劍道館采買的糧食,比平時多了至少三成。”
“而且,夜裏後院常有動靜,叮叮當當的打鐵聲,還有人呼喝操練,鬧得比以前凶,有時折騰到大半夜才消停。”
“他還提到,送過幾趟硬木和上好的焦炭進去,量都不小,說是打鐵要用。”
李乾嗯了一聲,沒說話。
糧食加三成,是添了人手。
夜裏操練,打鐵聲,硬木焦炭……私下在練兵,還在偷偷打造兵器。
這些線索,和他之前收到的幾份密報對上了。
“蘇家那邊呢?”他又問。
“蘇侍郎派人遞了話,”常勝繼續道,“最近長安最大的幾家鐵料鋪子,都收到了匿名的單子,要的量很大,指明要上等的百煉鋼。”
“送貨的地方都挺偏,而且是拆開來,分好幾撥,找不同的車馬行送的。”
“蘇家托了關係,跟了兩條線,貨最終都送往城南方向。”
“雖然沒抓到直接送到劍道館的證據,但位置……和那地方八九不離十。”
常勝眼中閃過一絲凝重,“如此大量的優質鐵料,絕非尋常武館所需。”
李乾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看來,青雀是真的在厲兵秣馬了。”
私養死士,暗儲兵甲,這已經是實打實的謀逆行為了。這些情報,一旦呈到李世民麵前,足以讓李泰萬劫不複。
“殿下,證據已逐漸確鑿,是否……”常勝有些按捺不住。隻要將這些捅出去,魏王立刻就會被打入深淵。
“不急。”李乾擺了擺手,目光重新落回輿圖上,“現在還不夠。”
他需要的是鐵證,是無可辯駁、讓李世民連一絲回護之心都生不出的鐵證。現在的證據,雖然指向明確,但終究還隔著一層,李泰完全可以辯稱是武館正常擴充、或是有人栽贓陷害。
李世民生性多疑,若是證據鏈稍有瑕疵,反而可能引起他的反感,認為自己是在構陷兄弟。
“我們需要更具體的東西。”李乾的手指點在劍道館的位置,“比如,死士的確切名冊,哪怕隻是一部分;兵器甲胄的精確數量和藏匿地點;他和那些江湖人、前隋餘孽聯絡的實證,比如書信,或是……人證。”
常勝明白了李乾的意思。殿下要的是一擊斃命,不留任何餘地。
“末將明白。”常勝躬身,“會加派人手,繼續深挖。特別是那個趙磐,還有幾個新近加入的、背景可疑的所謂‘教習’,我會讓人重點盯防。”
“嗯。”李乾沉吟片刻,“告訴蘇家那邊,讓他們留意市麵上是否有異常的大宗藥材交易,特別是金瘡藥、止血散之類的軍需品。私兵訓練,傷亡在所難免,這些東西消耗量必然不小。”
“是。”
“還有,”李乾抬起頭,看向常勝,眼神帶著一絲玩味,“咱們那位‘朋友’,紇幹承基,最近有什麽動靜?”
提到紇幹承基,常勝的臉色沉了沉:“此人最近倒是安分了不少,許是被殿下之前的手段震懾住了。隻是偶爾會向屬下打探些東宮的守備情況,都被屬下搪塞過去了。”
“安分?”李乾笑了笑,“恐怕是暴風雨前的寧靜吧。李泰那邊催得緊,他這條線,也該派上用場了。”
他手指在桌案上輕輕敲擊著:“找個機會,‘無意’中讓他接觸到一些……關於咱們暗中調查劍道館的消息。不必太具體,透露一點風聲即可,就說我們懷疑劍道館與最近市麵上的幾起不明衝突有關,正在搜集證據。”
常勝一怔,隨即明白了李乾的用意:“殿下是想……敲山震虎?還是……引蛇出洞?”
“都有。”李乾眼中閃過一絲狡黠。
“看看李泰的反應。如果他心虛,必然會加緊掩蓋,甚至可能狗急跳牆,做出更出格的事情,那我們的機會就來了。如果他夠蠢,讓紇幹承基來刺探更詳細的情報,那正好,我們可以通過紇幹承基,喂給他一些我們想讓他知道的‘料’。”
常勝心頭微震,隨即了然。
殿下這一手,明著敲山,實則等著蛇自己鑽出來。
高明!
“末將這就去安排。”
“去吧。”李乾揮了揮手。
“手腳幹淨些,別讓人看出我們到底想幹什麽,知道了多少。”
“底下的人,弦都繃緊了。老四那邊既然不講規矩了,指不定會怎麽發瘋。”
“殿下寬心。”常勝應道,“東宮和蘇家那邊,都已是鐵桶一般。稍有異動,立刻便知。”
常勝躬身領命,快步退下。
書房裏隻剩下輪椅輕微的吱呀聲。
李乾闔著眼,指尖無意識地敲著扶手,心裏的念頭卻一刻沒停。
李泰那個劍道館,就是紮在肉裏的一根刺,不拔不行。
可這根刺牽著筋連著骨,硬拔,怕是會扯出一大攤血肉模糊。
得找個時機,把所有髒東西一次性堆到父皇麵前,讓誰也說不出半個‘不’字。
這個時機,或許就落在李泰勾結的那些亡命徒身上。
江湖草莽,前隋的鬼魅,哪個不是見風使舵、認錢不認人的主?
隻要抓住了他們的七寸,就能讓李泰那頭駱駝,徹底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