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他合上賬簿,指尖還殘留著紙張的觸感,胸腔裏卻有一團火在燒。

財富之路,總算踏出了第一步。

可李乾這邊剛覺出點滋味,長安城底下看不見的潮水,已經開始不安分了。

火玉漿、琉璃燒……

這些新酒的名字,傳得太快,賺得太狠。

自然就落進了有心人的耳朵裏。

魏王府。

李泰聽著心腹低聲回話,眉頭擰了起來。

“你是說,長安城裏突然冒出來一種烈酒,價錢跟金子似的,來路卻沒人說得清?”

“正是,王爺。”心腹哈著腰,“屬下讓人去問了,賣酒的那幾家鋪子嘴都嚴得很,翻來覆去就說是海外或者邊境弄來的稀罕玩意兒,貨不多。源頭,根本摸不著。”

“摸不著?”李泰哼了一聲,帶著點冷意,“這長安城,還有什麽事是真摸不著的?要麽是後麵的人手腕通天,要麽……就是有人故意藏著掖著。”

他手指無意識地蹭著腰間的玉佩。

“這酒……出來的時候,倒是挺巧。正好是大哥在東宮瞎折騰了一通之後……”

“王爺是想說……這事跟太子有關?”心腹有點懵。

那位太子爺,不是一天到晚就知道玩樂,幾時對賺錢這種俗事上過心?

“不好說。”李泰搖了搖頭,“多留個心眼總沒錯。繼續查!給我盯死了那幾家鋪子!還有……蘇家,最近有沒有什麽不一樣的動靜?”

“蘇家?”心腹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王爺懷疑……?”

“蘇亶那老狐狸,最近往東宮跑得可勤快。”李泰的眼縫窄了些,“去查查蘇家底下的產業,特別是城外的莊子、田地,看看有沒有什麽不尋常的買賣,或者人手上的調動。”

“是!屬下這就去辦!”

不單單是魏王府。

長安城裏,好些個鼻子靈的勢力,都嗅到了這烈酒不尋常的味道。

一張看不見的網,正順著酒香悄悄撒開,想把那藏在後頭的人撈出來。

東宮的李乾,對這些並非一無所知。

常勝早就把市麵上那些風言風語,還有暗地裏鬼鬼祟祟的探子活動,都報給了他。

“早猜到了。”李乾聽完,臉上反倒露出點看熱鬧的表情,“越是捂著,他們越好奇。越是查不著,他們心裏越癢癢。讓他們查,查去吧。”

他轉動輪椅,對著窗外的沉沉夜色。

正好,也叫他們看看,孤這個太子,除了發脾氣,還能幹點別的……

錢,隻是棋盤上的一著。

可這剛冒頭的財路,興許……也能當個引子,攪動風雲。

烈酒生意像塊燒得滾燙的烙鐵,丟進了長安這鍋溫吞水裏,滋啦一聲響,燙得人心浮動,也引得無數視線緊隨。

蘇亶到底老練,沒被初期的暴利迷了眼,依舊死死拿捏著出貨量,把所有人的好奇心都吊在半空。

那幾款烈酒的名頭,在長安的貴人圈子裏越傳越神。

東宮書房。

常勝將最新的賬目放到了案上。

李乾的指尖在輪椅扶手上無聲地敲擊著。

錢湧進來的勢頭,比他想的還要猛烈。

但這還遠遠不夠。

烈酒再烈,喝的終究是男人。

長安城裏,還有一半人的錢袋子沒撬開呢,尤其是那些高門大戶裏的貴婦人。

“常勝,你再跑一趟蘇侍郎府。”

一份新圖紙,幾頁寫得密密麻麻的紙,被遞了過去。

“告訴嶽丈,‘火玉漿’隻是開胃小菜。真正唱大戲的家夥,現在才登場。”

這回的圖紙,不畫那些複雜的蒸餾器皿了,反倒是一些看著挺簡單的鍋爐、濾網,還有些形狀古怪的模具。

說明上的字也全變了樣,翻來覆去說的無非是豬油、羊油、柴火燒剩下的灰燼、香料,甚至還有花瓣之類。

長安城外,那處隱秘的莊園再次燈火通明,人仰馬翻。

蘇亶捏著那幾張新方子,眉頭擰得能夾死蒼蠅。

用油膩膩的豬油、羊油,混上燒柴剩下的灰,就能弄出讓人身上香噴噴的玩意兒?

還有用花瓣泡水再蒸煮,就能提煉出比西域舶來的香料還經久不散的香水?

他這位太子女婿,腦子裏到底都裝了些什麽稀奇古怪的念頭?

可心裏再怎麽犯嘀咕,烈酒帶來的真金白銀就擺在眼前,由不得蘇亶不信,更不敢怠慢。

他立刻吩咐下去,調集人手,找來最好的工匠,完全照著李乾畫的、寫的,開始新一輪的折騰。

這個過程,可比當初釀酒還要折磨人。

起初,整個工坊裏都飄**著一股難以形容的古怪氣味。

油脂加熱後的膻氣,混上草木灰兌水後那股嗆人的堿澀味,交織在一起,熏得人腦袋發昏。

工匠們個個滿手油汙,對著大鍋裏那些黏糊糊、顏色不明的東西使勁攪拌,一張張臉都快皺成了曬幹的苦瓜。

“這……這玩意兒真能往人身上抹?”一個年輕工匠望著鍋裏那灰不溜秋、半凝固狀態的東西,隻覺得胃裏一陣陣地往上湧。

“東家吩咐了,要不停地攪,火候要穩住,還得加這個……”管事強忍著不適,捏著鼻子,將一小撮曬幹的茉莉花碎末撒進鍋裏。

頭一爐出來的東西,實在沒法叫“香皂”。

就是一坨坨顏色渾濁、膩呼呼的油疙瘩,散發著一股子油脂混合著堿水的怪味,聞著就讓人反胃。

別說用了,多看一眼都膩得慌。

香水的嚐試,同樣磕磕絆絆。

單用水煮花瓣,得到的不過是帶點香味的渾水,擱置不了兩天就變味發餿。

試著上蒸餾的法子,可火候、冷卻但凡有半點差池,出來的不是寡淡無味的香精,就是一股子嗆人的焦糊氣。

失敗品在角落裏堆成了小山。

莊園上空的空氣,似乎又變得凝重起來。

連蘇亶自己心裏都開始打鼓,這一次……莫不是真要玩砸了?

消息再次通過密信,送回東宮。

李乾看著信上描述的各種失敗慘狀,臉上卻沒什麽波瀾。

這些東西的門道,差之毫厘,謬以千裏,本就在預料之中。

他提筆回信,極其詳盡地指出了油脂皂化的關鍵溫度區間,堿液濃淡如何精確調配,攪拌需要持續多久,以及香料在哪個階段加進去效果最佳。

至於香水,他特別說明了要低溫、緩蒸,冷凝收集才是重中之重,甚至另外畫了一張更為精巧的小型琉璃冷凝管的示意圖。

當然,讓琉璃工匠燒製出這玩意兒,又耗費了不少功夫和銀錢。

有了更具體、更明確的指點,莊園裏的試驗再次啟動。

這一回,怪事發生了。

當一塊用新模具壓製出來、顏色呈現淡淡乳白、並且散發出清新花香的硬塊被小心翼翼取出時,所有人都呼啦一下圍了攏來。

管事的手還有些抖,他小心翼翼地沾了點水,在那塊東西上輕輕搓了幾下。

奇了!

一層細密綿軟的白沫子,從他指間湧了出來!

“出沫子了!老天爺,真出沫子了!”

旁邊的工匠嗓子都喊啞了,激動得直跺腳。

管事用沾滿泡沫的手搓洗,再用水一衝。

手背上的油膩汙垢,幹幹淨淨,一點不剩。

皮膚摸上去清清爽爽,還帶著一股子清淡好聞的花香。

“神了!這真是神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