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轅內,李承乾召集心腹,指著案幾上幾份沾著泥土的借據說道。

“諸位請看,此乃從柳金奎、裴茂才等豪強處抄沒的高利貸借據!春借一鬥粟,秋還三鬥糧!更有甚者,以農具、耕牛為質,利息滾成閻王債!多少農戶因此賣兒鬻女,永世不得翻身!”

“如今田畝清丈,授田在即,然無種下地,無具耕田,縱有良田千頃,亦是畫餅充饑,本宮想效古之良法,行‘官貸’之策!”

馬周眼睛一亮,問道。

“殿下是說仿前朝常平倉之法,官府貸糧種於民?”

李承乾展開一份早已擬好的章程,說道。

“不止糧種,本宮稱其為‘青苗助耕貸’!其一:官府設‘青苗倉’,以此次罰沒豪強之糧及部分賑濟餘糧為底,精選良種儲存。其二:設‘農具坊’,打造結實鋤、犁、鐮,平價備用,其三:凡登記在冊、領有授田之農戶,可憑裏正保書及田契,向當地官府申請借貸!貸糧種者,秋收後按借一還一加半成歸還同種糧食!貸農具者,按成本價分兩年無息償還!若遇災年歉收,可申請延緩!”

劉仁軌撫掌,他已經是徹底的服氣了。

“妙,此策既解農戶燃眉之急,又杜絕了豪強高利盤剝,半成息,近乎無利,農具更可分期無息償還,實乃仁政!”

王玄沉吟說道。

“殿下思慮周全,如何確保貸出的種子農具不被轉賣?如何防止胥吏借此勒索?”

這確實是一個很大的問題,但李承乾成竹在胸說道。

“其一,所貸糧種,由官府統一浸種處理,發放時摻入少量無害染色劑,其二,農具由官府統一烙刻特殊標記。其三,借貸、歸還皆需裏正、借貸農戶及官府經手吏員三方畫押,一式三份,公示於鄉亭!王大夫,你負責監察此事,本宮許你先斬後奏之權!”

王玄肅然應命。

“臣領旨!必使此善政澤被黎民,不容蠹蟲玷汙!”

數日後,“青苗助耕貸”的告示貼遍河東三州受災各縣的城門、鄉亭。

百姓受益,世家受損,但是一切都隻是開始,他們根基不斷,就不會善罷甘休。

李承乾心裏清楚,一切隻不過是剛剛開始而已。

絳州城內,那些州縣世家出身的學官,紛紛告假還鄉,留下的人也不再多說話。

鄉間私塾也紛紛關門,那些夫子被警告。

都說太子新政是離經叛道之舉,敗壞斯文,若敢教授太子之法,便是自絕於世家,更是自絕於士林。

州學的明倫堂之中。為首的便是裴氏的旁枝裴文遠。

此時的他正手持一張勸農講習所招募告示,抖動著。

說是太子殿下果然眼拙,放著飽讀詩書的儒學俊才不用,卻偏偏要用這些論語都背不全的窮酸。

就為了去教泥腿子挑糞施肥,真是滑天下大稽。

旁邊那崔姓子弟也跟著附和,說呢工匠學堂不過奇技**巧,太子是被小人蒙蔽心智。

他已經忘了萬般皆下品,隻有讀書高的教誨,士族之人豈能和販夫走卒同流何物。

被圍在中間的寒門世子張遠想要反駁,卻是被大聲嗬斥。

“你一個寒門庶子,靠著攀附太子得了一些差事,就敢妄議聖賢?增產糧食是田舍翁的事兒,強國富民是袞袞諸公的事,讀書人就該好好讀書,哪能沾染這些俗物。”

一邊說著還不過癮,直接上去就把那告示撕的粉碎。

其實像這樣的事兒,無論是哪個學館之內都時有發生。

百騎司自然很快就把這些全都匯總上報,先得到消息的就是馬周。

行轅之內,氣氛自然是凝重的很。

馬周把這些情況詳細的並報,隨後便說。

“殿下,世家這個招數有些狠毒,他們壟斷州學,控製讀書人喉舌,煽動學子抵製政令,更在鄉間散布流言,讓百姓不敢去咱們的講習所和學堂。”

李承乾放下手中密報,冷笑道。

“他們口中的斯文就是坐而論道,空談誤國,說白了並非是要壟斷學識,而是要壟斷做官的門路,維係他們的特權罷了。”

不過若是連這些小手段都對付不了,他也就不是李承乾了。

既然他們堵住官學的門,自己自然要再開一扇門。

李承乾吩咐王玄立刻組織人手,在縣鄉各處設置分點免費授課,還包一頓午飯,教授各種農學知識。

同時讓他編寫幾份新政告示和勸農歌謠,而且要用大白話來寫。

把清田還地和青苗貸的好處,以及世家如何隱匿田畝、放印子錢剝削百姓的醜事都寫得清楚。

歌謠更是要讓婦孺孩童都能傳唱,寫好之後多抄多印,把這三州的每個村口鄉亭全都發滿才行。

王玄聽完之後,馬上就明白了李承乾的用意,連忙說道。

“臣明白,定教那世家汙蔑之詞消融殆盡,讓新政之利婦孺皆知,也必不辜負殿下一番苦心。”

李承乾又吩咐常勝,抽調兩隊羽林衛,專司護衛講習所和匠師團的安全。

凡有不明身份衝擊搗亂,當場拿下格殺勿論。

常勝早就已經等候多時,他抱拳表示,若是真的有人敢搗亂,羽林衛的刀專砍這些魑魅魍魎的爪子。

很快,講習所和工匠學堂搭起棚子。

雖說是簡陋至極,可人氣火爆,寒門學子站在土台之上,開始講解關於種地興農的訣竅。

工匠們甚至還在教如何打造曲轅犁,自然有許多鐵匠和老農前來學習。

與此同時,王玄親自編寫的歌謠已經印了出來。

寒門學子們和一些識字的流民拿著漿糊桶和告示走街串巷。

“鄉親們聽我言,太子仁政到河東!清田畝,還家園,印子錢,連根掀!青苗貸,真方便,借一鬥,還鬥半!新農具,官家造,兩年還錢無息錢!莫信那,世家言,他們心黑賽鍋煙!匿田地,放高利,逼得咱賣兒賣女淚漣漣!跟著太子把田種,吃飽穿暖日子甜!”

田間地頭,歇晌的農人們也跟著哼唱,輿論的天平,在太子一方強有力的接地氣宣傳下,開始發生不可逆轉的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