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腦中千頭萬緒,那些看似風馬牛不相及的線索,此刻竟詭異地串聯起來,一個龐大到令人心悸的陰影輪廓,隱隱浮現。

弘文館那幫人的突然發難,還有那封偽造的密信,現在想來,恐怕都隻是這滔天陰謀的序曲,是精心布置的煙霧罷了。

工部那邊,在李承乾的“援手”之下,活字印刷與改良紙張的推廣總算有了些眉目。李世民對此龍顏大悅,好幾次在小朝會上不點名地誇讚太子勇於任事,是個能擔擔子的。

可與此同時,禦史台的彈劾奏章也雪片般飛來,指責太子“名為協助,實則越俎代庖”,更有人說他“於工部培植私黨,意圖染指部務”。

李世民收到這些折子,卻隻是壓下不發,既不駁斥,也不申飭,那態度,真是讓人霧裏看花,摸不透聖心。

夜深了,東宮書房內依舊燈火通明。李承乾剛看完馬周從登州送來的屯田與商貿報告,又拿起劉仁軌關於揚州鹽政改革的進展文書,眉頭不自覺地鎖了起來。

朝中那些關於他“幹政過深”的流言蜚語,他不是充耳不聞,隻是有些事情,他不得不親力親為。

“嗚——嗚——”

夜空中,尖銳刺耳的骨哨聲驟然響起,劃破了東宮的寧靜。這是最高等級的示警!幾乎在哨聲落下的瞬間,兵器碰撞的“鏗鏘”聲、短促的呼喝以及淒厲的慘叫,如同滾油潑入冷水,轟然炸開!

“有刺客!”

“保護殿下!”

寢宮與書房方向,火把驟然亮起!

刹那間,亮如白晝。

一小隊黑衣刺客,身形矯健,潛行無聲,動作幹淨利落,目標明確,直撲太子日常起居的院落。

“哼,總算舍得露麵了!”

書房內的李承乾,神色不見半分慌亂,嘴角勾起冷笑,盡是洞悉一切的了然。

常勝早已在東宮各處要害布下天羅地網。

東宮衛士的反應快得驚人!

示警聲未落,他們便已從四麵八方湧出,與那群黑衣刺客悍然對撞,絞殺在一處。

這些刺客武藝高得出奇,彼此配合默契,出手狠辣,招招奪命,分明是經過嚴酷訓練的死士。

“殿下,快退!”幾名貼身衛士麵色凝重,擋在李承乾身前。

李承乾卻臨危不亂,他從容起身,在衛士的簇擁下,迅速向書房後的密室轉移。

他口中冷靜下令:“常勝,不必與他們纏鬥,務必給孤留下幾個活口,特別是領頭的那個!”

庭院之中,金鐵交鳴之聲不絕於耳,血腥氣霎時彌漫開來。

常勝一馬當先,手中橫刀翻飛,刀光匹練,每一擊都快、準、狠,直奔敵人咽喉心腹!

激戰中,常勝心頭劇震!

這兵刃形製,這搏殺路數……分明帶著當年玄武門之變,前太子建成麾下那支死士的影子!

難道是那些陰魂不散的餘孽?

戰鬥並未持續太久。

東宮衛士占據地利人和,又早有防備,刺客雖悍不畏死,終究寡不敵眾。

片刻之後,喊殺聲漸漸平息。

大部分刺客被當場格殺,隻剩下三五個看似頭目的人物被生擒活捉,渾身浴血,被衛士死死按在地上,動彈不得。

蘇玉兒衣衫不整地衝了進來,顯然是聽到了外麵的廝殺聲。

當她看到李承乾安然無恙地從密室中走出時,那張因驚懼而煞白的俏臉,方才恢複些微血色。

她幾步搶上,一把抓住李承乾的手,指尖冰涼,微微顫抖,顯然是嚇得不輕。

李承乾反手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

他隨即邁步,走到一名被製服的刺客頭目前。

那刺客頭目被死死按在地上,兀自掙紮,滿臉桀驁,嘴角溢血,喉嚨裏發出嗬嗬的低吼,卻不肯吐露半個字。

李承乾懶得廢話,蹲下身,親自搜檢。

片刻,一塊入手冰涼的金屬物事被他從刺客懷中摸出——是一麵令牌!

令牌約莫兩指寬,樣式古樸,像是青銅所製,曆經歲月侵蝕,已有些斑駁。令牌正麵,刻著一個模糊不清的篆字,仔細辨認,依稀能看出是個“隱”字。

而在令牌背麵一角,一個極其細小、若不仔細觀察幾乎無法發現的紋飾,讓李承乾的瞳孔驟然緊縮——那分明是前太子李建成府邸常用的家徽變體圖案!

他握著這枚冰冷的令牌,指節因為用力而有些發白。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這絕不僅僅是前朝餘孽那麽簡單!這背後,恐怕牽扯到一段被刻意掩蓋、深埋於曆史塵埃之下的驚天秘聞!

真正的敵人,終於露出了它猙獰的獠牙。

冰冷的青銅令牌靜靜躺在李承乾掌心,那枚模糊的“隱”字,以及背麵角落幾乎難以察覺的建成府家徽變體,像一根淬毒的尖刺,狠狠紮入他心底最深的地方。

前太子李建成!

這三個字,沉甸甸地砸在李承乾心頭。

比之先前遭遇的任何陰謀詭計,都要來得凶猛,來得猝不及防。

密牢裏,油燈的光跳動著。

被抓的刺客頭目,滿臉血汙,卻依舊昂著頭,透著一股子不服輸的勁兒。

“叫什麽?哪兒來的?誰派你來的?”

李承乾開口,聲音平穩,聽不出什麽情緒。

那刺客頭目喉嚨裏發出一聲冷哼,腦袋一偏,擺明了不想開口。

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

常勝往前湊了湊,細細打量刺客身上的傷。

“殿下,您看他這傷口,包紮的手法老練得很,不是一般江湖人能有的。”

“還有他手掌虎口這繭子,肩胛骨這裏,也有些不對勁,像是常年拉弓、肉搏練出來的。尋常府兵,甚至是死士,都到不了這地步。”

李承乾嗯了一聲。

他的注意力,更多地落在那枚冰冷的令牌上。

一些念頭,在他腦中逐漸清晰。

他沒再多問,拿著令牌,悄悄派人去請了魏征。

魏征來了。

當那枚令牌遞到他眼前,這位向來穩重的老臣,臉色唰地就變了。

他伸出手去接,手指頭竟然有些哆嗦。

“這……這是‘隱’字令!”

“難道……難道是他們……”

“魏公認得這個?”李承乾問。

魏征把令牌捧在手裏,翻來覆去地看,臉上的神色越來越沉。

“老臣當年……在建成太子手下做事的時候,模模糊糊聽說過一嘴。”

“說是太子爺暗地裏養了一幫人,叫‘隱衛’。”

“個頂個都是好手,隻聽太子一個人的調遣。”

“玄武門那事兒之後,這幫人就沒影兒了,都當他們散了,或是沒了。”

“誰能想到……誰能想到啊……他們竟然又冒出來了!”

魏征抬起頭,看著李承乾,話語裏全是藏不住的擔憂。

“殿下,這事兒不簡單,後麵肯定有大動作!”

李承乾的臉色也跟著沉了下去。

如果真是李建成的“隱衛”……

這些人藏了十幾年,那股子勁兒,那份要報仇的心,絕對不能小看了。

他又回了密牢。

那個胡商阿迪力,還被關著。

“阿迪力,孤再問你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機會。”

李承乾把那枚“隱”字令牌,在阿迪力眼前晃了晃。

“你背後那個‘大人物’的管家,叫王德的那個。”

“跟這些人,有沒有牽扯?”

阿迪力一看見那令牌,瞳孔猛地縮了一下。

那份驚恐,是怎麽也藏不住的。

他認得這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