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宴之上,酒盞交錯,氣氛熱烈。

各國使臣的讚美之詞不絕於耳,無非是歌頌大唐強盛,陛下聖明。

高昌國王子麴智盛,年歲不大,眉宇間透著少年銳氣。

他的注意力落在大唐新出的曲轅犁、水車,還有那些剔透的琉璃杯盞、光潔的瓷器上,那份渴望幾乎要從他臉上溢出來。

其餘諸國使臣,也對這些能改善民生、提升國力的“神物”一個個眼熱得很。

李世民聽得龍顏大悅,幾杯禦酒下肚,豪情湧動:“諸位遠道而來,都是我大唐的朋友。朕富有四海,區區一些惠民的東西,要是能造福各邦百姓,也是一件好事。”

他話頭一轉,帶著帝王的寬厚,“等宴會結束,朕可以吩咐下麵的人,把一部分器物的圖譜和製作方法,賜給你們這些恭順的國家。”

李承乾聽了這話,心裏咯噔一下。

這些東西瞧著簡單,可背後是領先的技術和生產方式的革新。

他端著酒杯,挪到李世民旁邊,壓低了聲音:“父皇,琉璃、精鐵的法子,還有那曲轅犁的構造,都是咱們大唐工匠的心血,是國之利器。這麽輕易給人,不出幾年,別國就能仿出來。長遠看,對大唐未必是好事。”

李世民的眉頭幾不可察地動了動,對太子這話,他顯然不太高興。

太子這話,太小心了,失了大國風範。

今天萬邦來朝,正是顯擺大唐胸襟和自信的時候,怎麽能小家子氣?

高昌王子麴智盛見太子跟皇帝嘀咕,估摸著是太子小氣,不想分享。

他大步上前,先獻上一顆拳頭大的夜明珠,珠光柔潤,瞧著就值錢。

然後才笑嗬嗬開口:“太子殿下想多了。我們高昌國是比不上天朝富庶,但也碰巧有一種‘琉璃’,叫‘火玉’,雖然沒大唐琉璃那麽透亮,也挺難得。這天下大得很,寶貝也不是一國獨有。大唐是天朝上國,何必藏著掖著呢?”

這話聽著客氣,可那意思,是說大唐也沒什麽了不起的。

吐穀渾王子慕容順也湊上來,嘴角那點傲慢藏都藏不住:“麴王子說得對。我們吐穀渾是偏遠,可國裏也有能工巧匠。要是天朝上國肯指點一二,我們小邦百姓也能沾沾陛下的光。”

他話頭一轉,尾巴露出來了,“說來慚愧,我國有個算學難題,怎麽也解不開,今天這好日子,能不能請大唐的大學問家,給咱們解解惑?”

新羅使臣金春秋,長得倒是人模狗樣,比前頭兩個會說話。

他先誇大唐文化如何昌明,詩詞歌賦天下第一,然後話鋒一轉:“早就聽說大唐文風鼎盛,今天能見到天顏,真是三生有幸。小臣不才,想獻醜幾句,跟大唐的文人雅士們學學,長長見識。”

說完,當場念了首新羅七言詩:“白日西山暮,黃河東海流。人生若朝露,盛年不重來。”

詞句還算過得去,意思卻沒什麽新奇,都是些老掉牙的話。

可他後頭的新羅副使和隨從,立馬一片叫好:“好詩!好詩!金大人真是才高八鬥!”

那樣子,滑稽得很,純屬自嗨。

李世民給這一通吹捧,加上他們那副“求知若渴”的模樣,弄得有點暈乎乎。

又見眾人目光都盯著他,覺得這正是顯擺大唐文化自信和技術實力的好機會。

他瞅了瞅麵色如常的李承乾,大聲笑道:“好好好!各位遠來是客,既然有這個興致,我大唐哪能小氣?太子擔心的,也有道理。不過嘛,一些淺顯的技藝學問,交流交流,也沒什麽不可以。明天,就在弘文館設宴,各位盡管暢所欲言,朕讓太子和朝中博學的人作陪,熱鬧熱鬧!”

宴席散了,夜深了。

東宮寢殿裏,蘇玉兒給李承乾解著衣袍,眉宇間的憂慮藏不住:“陛下今天,好像沒把殿下的話聽進去。明天弘文館那場會,妾總覺得不隻是切磋技藝那麽簡單。”

她頓了頓,聲音更低了,“妾通過蘇家在四方館的眼線打聽到,這幾天,高昌、吐穀渾、新羅,還有幾個西域小國的使臣,私底下走動得挺勤,像是在串聯什麽。”

李承乾嘴角那抹冷笑越發明顯:“父皇還是太看重這萬國來朝的虛名。不過,他們既然想‘求教’,孤就讓他們‘滿載而歸’,隻是這‘載’回去的是什麽,可就由不得他們了。”

他那神情,帶著幾分玩味,當夜就密詔魏征、王玄、馬周、劉仁軌進宮商議。

人到齊後,李承乾把明天弘文館可能發生的情況一一拆解分析,聽得幾位大臣時而鎖緊眉頭,時而茅塞頓開。

“常勝,”李承乾對著一直立在暗影裏的常勝吩咐,“那封密信查得怎麽樣了?加緊點。孤總覺得,這次萬國來朝,跟那個幕後黑手有關係。”

他有種預感,這些使臣跳出來挑事,恐怕隻是個開頭。

禦宴上還有個小插曲。

西域某個小國,為了拍大唐馬屁,特地獻上幾個絕色舞姬。

這些女子金發碧眼,身段火辣,舞姿更是風情萬種。

獻舞的時候,她們的媚眼一個勁兒地往太子李承乾身上瞟,那勾人的勁頭,簡直了。

李承乾卻連眼皮都沒抬一下,隻顧著跟旁邊的魏征討論黃河水利,好像那些美人兒根本不存在。

他心裏明白,這沒準也是一種試探,或者是一顆裹著糖衣的毒藥。

深夜,一道密令從東宮發出,由常勝的親信連夜送往蘇府蘇亶手中,讓他準備幾樣“特別”的東西,專等明日弘文館派用場。

李承乾站在窗邊,望著黑沉沉的夜空,周身的氣息冷冽了幾分。

既然有人想借著萬國來朝的機會搞事,那就別怪他將計就計,讓他們見識見識什麽叫真正的“天朝威儀”。

與此同時,朝中一些老頑固,比如禦史大夫蕭瑀這些人,私底下也沒少嘀咕。

他們覺得太子殿下在禦宴上,對皇上的決定好像有意見,對那些藩邦使臣又太刻薄,這樣做有損大唐臉麵,不是儲君該幹的事,已經琢磨著要上書彈劾了。

弘文館會麵前的這個夜晚,長安城表麵風平浪靜,底下卻波濤洶湧。

各國使臣一個個摩拳擦掌,覺得自己贏定了;大唐的文臣武將們也都憋著一股勁,嚴陣以待。

李承乾獨自一人站在東宮的觀星閣上,背著手,夜風吹動他的衣袍。

他看著天邊翻滾的烏雲,一場不見刀光劍影的仗,明天就要在弘文館開打。

而他,早就把棋盤擺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