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餘的數千名突厥士兵,在幾個部落首領的帶領下,邊打邊退,最終被壓縮到牙帳後山一處地勢極為險要的狹長穀地之中。

他們憑借著穀地險峻的地形,拚死頑抗。

穀口狹窄異常,易守難攻,唐軍數次強攻,都被密集的箭雨和滾木礌石硬生生逼了回來。

李靖正調兵遣將,準備將這處穀地團團圍住,一口氣吃掉這些殘敵。

就在這個節骨眼上,一個衣衫襤褸、形容枯槁的漢人,突然跌跌撞撞地從穀地側麵一條極為隱蔽的小路裏逃了出來。

他一瞧見唐軍的旗幟,當即雙膝一軟,撲倒在地,嚎啕大哭:“將軍!將軍救命啊!”

“穀內……穀內不僅有突厥殘兵,還有……還有數百名被他們扣押的我們漢人商旅和工匠啊!”

“他們……他們要拿我們當肉盾!”

此言一出,李靖與周遭的將校們無不駭然變色。

不遠處的阿史那步真聽到這話,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幹二淨,慘白如紙。

那些漢人奴隸,是他過去幾年裏,暗中與南方某些見不得光的勢力進行齷齪交易的重要“貨源”,也是他中飽私囊的重要手段之一。

他本以為乙毗射匱可汗一死,這些醃臢事便再無人知曉,萬萬沒想到,竟會在這個要命的當口被捅了出來!

一旦這些漢人的身份來曆被唐軍查個底朝天,他勾結外人、販賣同胞(在他看來,那些被掠來的漢人也算是他治下的“私產”)的滔天罪行,便會徹底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那他剛剛才燃起一絲苗頭的成為新可汗的美夢,恐怕就要當場碎成一地雞毛了!

他額頭上瞬間滲出細密的冷汗,心中頭一次對自己的“英明”抉擇,生出了濃濃的悔意和恐懼。

山穀內漢人為質。

這消息重重砸在李靖心頭,讓他一時難以平靜。

強攻?數百漢家兒郎的性命,他擔不起這個責任,長安那邊無法交代。

不攻?殘敵若緩過勁來,西突厥各部一旦反應,戰局將糜爛不堪。

“大將軍!”

阿史那步真見李靖麵色沉凝,趕緊湊了過來,聲音壓得極低。

“區區一些漢奴,賤命罷了,算得了什麽?”

“為剿滅這些頑抗之徒,就該用雷霆手段!大將軍切莫婦人之仁,貽誤了天大戰機!”

“這些人,多半是乙毗射匱那混賬擄來的,死了也是他們命該如此!”

他語氣透著一股急不可耐,狠辣之意在言語間若隱若現,仿佛那些漢人的生死,與他全無幹係。

李靖是何等人物,阿史那步真這點算計,他一眼便看穿了。

他隻是冷哼一聲,懶得搭理。

薛仁貴與蘇定方交換了個眼色,齊齊上前一步,抱拳。

“大將軍,末將願與蘇將軍各率精銳,趁夜色潛入穀中,先救人質!”

“隻要人質安全了,我等再配合大軍,來個內外夾擊,定能一戰成功!”

“簡直胡鬧!”

李靖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

“穀內情況不明,敵在暗我在明,這麽做太冒險了!”

話是這麽說,可他心裏也清楚,眼下,似乎真沒什麽萬全的好法子。

長安,東宮。

燭火輕輕晃動,映著李承乾年輕卻異常沉穩的臉龐。

信鴿送來的緊急軍情平攤在案,每一個字都沉甸甸的。

阿史那步真那句“漢奴命如草芥”,還有他急切催促強攻的古怪態度,讓李承乾的表情冷了三分。

他略微沉吟,提筆,飛快寫下一道密令。

交給一旁候著的常勝親衛:“即刻傳令李靖大將軍:人質安危為第一要務,可暫緩總攻。”

“另外,讓他詳查阿史那步真此人,其心叵測,絕不可信!若有任何異動,立斬不饒!”

“還有,嚴審已俘獲的那些突厥貴族,一定能找到突破口!”

牙帳戰場。

蘇定方奉了李靖的將令,正在俘虜中仔細甄別可利用之人。

一個被捆得結結實實的突厥百夫長,臉上還帶著新鮮的鞭痕,眼神裏滿是壓不住的怨憤。

蘇定方打聽到,此人曾因一點小過失,被乙毗射匱可汗當眾鞭打,對那個弑兄上位的阿史那步真,也向來沒什麽好臉色。

他心中微微一動。

一番軟硬兼施,許諾了活路與光明前程。

那百夫長果然不再硬抗,最終一咬牙,選擇了投誠。

“將軍,”他聲音壓得更低,“穀內後山,有條極隱秘的小路,平日裏隻有我們幾個放牧的才知道,能直接繞到守軍屁股後麵去。”

“而且,穀裏的水源,早在我等下山前就破壞了大半,他們撐不了幾天的。現在為了搶那點水,內部已經鬧起來了!”

他稍作停頓,又補了一句:“小的還親眼見過,阿史那步真……不,是那個叛徒,曾偷偷派人跟穀內守將阿史那·咄苾聯絡過!”

李靖接到這份詳細軍報,眼中精光一閃而過,計策瞬間成型。

他一麵命令大軍在穀口繼續大張旗鼓,佯裝調兵遣將,做出馬上就要強攻的姿態。

鼓聲震得山穀回響,旌旗招展如雲,將穀內殘敵的注意力死死吸引住。

另一麵,則由薛仁貴率領五百精銳,在那名被策反的百夫長引路下,趁著濃重夜色,從小道悄無聲息地潛入。

阿史那步真眼見唐軍遲遲不肯發動強攻,反而四下裏打探穀內虛實,心中那股不祥的預感越來越強烈。

他太清楚那些漢人的來曆一旦被唐軍挖出來,自己勾結南方鹽梟、販賣人口的滔天罪行,就再也瞞不住了。

一不做,二不休!

他喚來一名心腹死士,麵容扭曲,聲音低沉得嚇人:“馬上去聯絡阿史那·咄苾,讓他不惜任何代價,把穀裏所有漢奴全部殺光!記住,手腳幹淨點,要做得像是唐軍幹的!”

那名死士領了這絕戶令,正要悄然離去。

誰料剛轉過一個帳篷的拐角,就被幾個身穿唐軍普通士卒服飾、但氣質異常銳利的漢子攔住了去路。

為首那人,正是常勝預先安插在李靖軍中的東宮秘衛頭領。

三拳兩腳,那死士便被幹淨利落地製服。

從他懷中,搜出了一封用突厥文寫就的密信。

上麵赫然是阿史那步真催促穀內守將殺死人質,並嫁禍給唐軍的指令!

鐵證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