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公主闖法場

問斬的時間是午時三刻,古人選定這個時候處斬人犯,是因為這是一日之內人體陽氣最盛之時,而人在剛死之時卻又是陰氣最重,因此為平衡陰陽,往往會選擇這個時候殺人。

另外,古人也擔心若是在陰時斃命的犯人,恐有屍變的可能。當然,這些都是古人迷信的產物,卻又是實實在在正發生的事情。

午時剛過,人群便躁動起來,也許是馬上便要見血的原因,這人骨子裏的殘忍勁兒,被勾引得暴露無遺。看熱鬧似乎是中國人的傳統,更有“看熱鬧不怕事大”的說法,想必來源於此吧。

一名執法官員手捧聖旨來到場中,唱念道:“皇帝詔曰,李無憂,頡利可汗、犬上三田耜,係偷盜小公主凶犯,證據確鑿,論罪當斬,定於午時三刻行刑,特許家眷送行,欽此!”

宣詔之後,這人退下,便有守衛放開一口,被官府核準過身份的人犯家屬被引導過來,共有四人,分別兩名倭人青年和兩個突厥婦人。

兩名倭人直奔犬上三田耜,與他說在一處,講的盡是倭語,觀眾誰也聽不懂,但感覺這三人似在爭吵,特別是犬上三田耜,聲音高昂,麵目淒然。

“人死為大,那兩個後生太也不通情理,不懂謙讓,倭人就是不懂禮數”人群中不少人評頭論足,討論著。

再看頡利可汗,與探視他的那一老一少兩個婦人,此時已哭成一片。那老婦應是他的發妻,數次幾欲昏厥,那年輕婦人連忙為她抹胸順氣。他們說的是突厥話,觀眾也是聽不懂,不覺有些遺憾“頡利可汗不是有個弟弟嗎?怎麽來了這麽兩個不主事的婦人?”同樣,也有不少人再議論突厥人。

當然,討論最多的還屬無憂。

“那姑娘真漂亮,隻是不知是誰家的,可惜了。”

“這姑娘真是硬氣,你看她腰扳挺直,頭顱昂起,麵不改色,當真是好樣的!”

“這姑娘也真是可憐,沒個親人來送送。”

…………

無憂與李承訓出生入死,曆盡艱辛,早已不是當年的傻丫頭,已曆練得泰山蹦予前而不變色,憨厚中帶著女孩特有的刁鑽。

時至此刻,她麵帶微笑,好似淡看浮雲一般。突然,她發現了人群中一些熟識的麵孔,越看越不對,反而有些緊張起來,思慮片刻,她開口了。

“各位父老鄉親,小女子名叫李無憂,前些日子私闖皇宮對皇帝不敬,論罪早當斬首,死的不冤枉,可是若說我是偷盜小公主的凶犯,那便是天大的冤枉。”

她這一開口,滿場突然肅靜起來,甚至旁邊的倭人和突厥人都停止了敘談,看向她那裏。

無憂繼續道:“如今皇帝在上,要冤殺小女子,小女子也是無可奈何。但是,皇帝如此興師動眾,目的便隻有一個,便是借口殺我那些要好的朋友,所以你們千萬不要上當,務必珍重,不要做無謂犧牲,如果可以,請把我的屍首火焚,把我的骨灰帶給我的哥哥。”

說到此處,無憂的眼淚止不住流了下來,這個時候,她特別想李承訓,哪怕是最後一眼,閉眼的那一刹那,隻看他一眼便好。

人群躁動起來,有大膽的百姓已然喊道:“這姑娘哪裏像歹徒?官家為何不昭示證據?”

“是啊!說斬便斬了,可別錯冤了好人。”

“皇帝聖明,何不等主犯到案,查實後一並處置!”

…………

李世民當然不允許有人如此禍亂人心,低聲吩咐幾句,他身旁的刑部尚書兼兵部尚書李靖便起身說道:“此案經過三司會審,誰人再敢妖言惑眾,立即與同罪論。”

李靖話音落點,在法場周圍待命的數千兵士立刻以魚鱗陣展開,以方圓陣收尾,把連同法場及一眾百姓,全部包裹在部隊中央。

看熱鬧的百姓立刻安靜下來,有不少人已然在後悔,不知道皇帝如此陣仗是何用意,那膽小的趁機蹭到圈外,“軍爺,小的家裏有事,得回去一趟。”

那守兵怒目而視,晃一晃手中長矛,寸步不讓。

“午時一刻已到,請人犯親眷離場!”刑場官員長聲喝道。

那兩個探視犬上的倭人好似如逢大赦,接連給犬上三田耜行了幾個鞠躬禮,便頭也不回的走了。反倒是那兩個突厥婦人,期期艾艾不肯離開,早有兵士上前,把她們拉扯出去。

“請等一下!請等一下”聲聲嬌喝,伴著嘚嘚的馬蹄聲,由遠及近而來。

那人一身紫色長袍,騎著一匹紫馬,如紫色旋風般,奔到法場外圍,甩蹬離鞍,從那馬背上飛縱下來,“父皇,我要給無憂姐姐送行!”

來人正是長樂公主李麗質,她父親李世民是馬上皇帝,自然對這個最為鍾愛的女兒照顧有加,不僅送她一匹毛色紫紅的“颯露紫”,更加親自教導她騎獵之術。

當然,此“颯露紫”,非是那匹“紫燕趨躍,馬騰神駿,氣礱三川,威陵八陣。”的“颯露紫”。

原來那匹颯露紫”,早在公元六二一年,李世民與王世充在洛陽交戰時,便為救主而亡,這匹是他後得的,與那匹馬種一般無二,送與長樂公主的。

長樂公主進到法場,給皇帝行過參見大禮,在李世民的允許下,來到無憂身邊。

她見無憂形容憔悴,鬢邊發絲散亂,卻仍是昂著倔強的頭顱,鼻尖輕輕上挑著,不由得一陣心酸,“無憂姐,你別擔心,一定會沒事的,承訓哥哥會來救你的,隻要他出現,父皇便不會殺你。”

“那會殺他嗎?還不如殺了我!”無憂冷冷地道。

長樂公主急道,“我不相信承訓哥哥做了這事兒,待見到他,自會請他說明白,我父皇不是糊塗之人,若得知真相,一定不會斬殺你們。”

無憂麵色一緩,“公主,謝謝你的好意,你放心,哥哥絕不會去偷盜小公主,我了解他,這期間一定是有什麽誤會,萬一我先他而去,你一定要幫忙還他清白,並好好照顧他。”

長樂公主麵色一紅,她倒是想好好照顧,可現在已嫁做人婦,如何還能照顧得他?

“無憂姐,”她猶豫了一下,麵色逐漸堅定,“無論如何,我不會讓你死的,就算是為他。”最後這五個字,她是在心裏說的。

無憂看出長樂公主的真情流露,想起自從自己被關天牢之後,唯一能見到的人便是這位公主,也是她唯一能得知李承訓消息的途徑,兩人的情感便是這樣日積月累下來的。

“公主,別為無憂費心了,皇帝既然鬧這麽大場麵,必然是上上下下都考慮清楚,布置妥當了,再說,今日不斬殺了我,他豈不成了君出戲言了嗎?”她不想這位好心的小公主因為自己而忤逆李世民,再受到什麽牽連和責罰。

長樂公主還是不死心,靠近無憂的耳邊,輕聲道:“若真是要開刀問斬,我就衝出來劫法場,父皇總不會斬了我吧?母後也不會答應。”

“萬萬不可!”無憂渾身被綁縛著,動彈不得,卻是臉色巨變,“現在,他不是你父皇,是一國之君,你若當眾令他難堪,他會殺了你的,這便是皇帝。”

長樂公主被無憂聲色俱厲的模樣嚇了一跳,“不會吧!”她還是不相信平時疼愛自己,總是任由她胡鬧的父皇,會真的殺了她。

“公主,切莫胡鬧,你隻以後設法幫我照看哥哥,為他洗脫冤屈便好,能答應我嗎?”無憂一臉祈求的神色。

長樂公主迷茫了,她把這事情想得簡單了,如今想想自己這位慈愛的父親,在雷霆震怒的時候,的確是像老虎一般可怕,而且,宮裏諱深莫測,眾人都不願談及的玄武門之變,據說是自己的父皇殺了兩位兄弟,軟禁了爺爺。

想到這裏,長樂公主打了個哆嗦,回身看了看李世民,由於離得遠,看不清父皇的神色。

“午時二刻已到,準備行刑!”法場官員再次唱諾後,來到公主身邊,“長樂公主,請吧!”

長樂公主皺著眉頭,沒有出場,而是直奔李世民而去。

李世民見她過來,嚴肅地道:“麗質,朕許你為她送行,已是破例,現在還不速速離去?”

“父皇,兒臣昨日和您說的,難道您一點兒都沒考慮嗎?”長樂公主麵色惶急。

“長孫衝,把你夫人帶回去,再在這裏擾亂法場秩序,唯你們長孫家是問!”李世民看不出喜怒,隻是用手指點著條案側旁的長孫衝。

長孫衝是與長樂公主一起奔來的,隻是他的馬不如公主的坐騎好,因此晚到一步,他向李世民行過禮後,沒有去長樂公主那裏,而是規規矩矩的站在李世民身旁。

“是,是,臣領旨!”長孫衝連忙應諾,疾步走到公主身旁,作揖道:“公主殿下,咱們還是回去吧,皇帝有命,不能不從啊!”

長樂公主從小被母親詩書熏陶,不是不懂禮數,見自己夫君這般低聲下氣,也覺得麵上過不去,總不能讓一眾百姓,說她皇帝千金難伺候,壓製夫家,可她若就此回府,那無憂怎麽辦?

“父皇,兒臣請留下觀斬!”長樂公主盈盈一跪。

“胡鬧,你一個女兒家,看什麽砍頭,朕再問你一句,走不走?”李世民說話雖恨,卻仍是一副淡淡的神情。

長樂公主騎虎難下,猶豫不決,見望向自己的長孫衝一臉渴求,心中有氣,白了他一眼,一跺腳,當先向人群中走去。

她心知李世民不會允許她在這裏,若讓他把自己捆起來帶走,還不如自己先躲到人群中伺機而行。

此時,無憂、頡利可汗和犬上三田耜,已被從木樁上鬆傅下來,強行按跪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