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再見魏徵

第二日。卯時剛過。李承訓便匆匆起床。洗漱一番便去給長孫皇後請安。

他寄人籬下。不得不小心應對。這禮數是必不可少的。總不能你客人睡到日上三竿。而主人早早起來忙碌。何況。他還算不得客人。隻是被軟禁的犯人而已。

“奇怪。怎麽長樂公主沒來。”他從皇後殿內出來。心下嘀咕。

長樂公主雖得李世民與長孫皇後的溺愛。卻是沒被放鬆了管教。別看她在李承訓麵前是個活潑可愛的萌妹紙。那是由於她常年沒個知心的玩伴。總算有個宮外的朋友。自然童心爆發。

她頗有乃母之風。琴棋書畫樣樣皆通。待人接物彬彬有禮。每日一早定會來給母後請安。可今日是怎麽回事。

李承訓神思不定地打了趟拳。吃過早餐後。便回到房間。展開昨日尚未讀完的古籍。又覆身躺在床上看了起來。

他可沒有古人那懸梁刺股的勁頭。也是武功盡失以後。身子虛弱。看不幾頁便又昏昏睡去。

這個回籠覺當真舒坦。直到日上三竿他才醒來。好像還做了個夢。夢到無憂回來了。小英子也回來了。長樂公主卻始終不見。他找來找去。竟發現公主被關在了地牢裏。

“嗬嗬。什麽亂七八糟的。”他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氣。感覺格外舒服。

李承訓住在立政殿的後園中。每到夏季。庭院中鮮花盛開格外的芬芳豔麗。他起身來到院子裏。用力呼吸了幾大口新鮮空氣。而後。便喊來了李世民指派給他服務的小太監德貴。詢問是否長樂公主曾經來過。見他的腦袋晃得更撥浪鼓似的。心中不免擔心起來。

“李公子。”碧桃從前殿轉過當煞山石來到後園。她是長孫皇後的貼身侍女。“皇後娘娘有請。”

“多謝姐姐。”

李承訓跟著她幾轉來到前殿。見長孫皇後站在殿廳中央。正與一位花白頭發的老者說著話。臉上笑意盎然。

他見那人頭戴流白袞冕。身著紫袍官服。束金玉帶。心道:自己朝中並無朋友。這人誰是。來者為何。

及至那人轉過身來。方見他胸前那鶴銜靈芝的圖案。心裏一驚:這是正三品以上文官服飾。細看這人麵容。竟似曾相識。

“承訓。這位是魏徵。魏大人。”長孫皇後笑著介紹道。“魏大人為來看你。可跟皇上狠狠吵了一架呢。”

“娘娘嚴重了。”魏徵連忙躬身行禮。“聖上寬宏雅量。倒顯得魏徵小氣了。”

“你們談吧。”長孫皇後點頭示意。然後喊著碧桃去後園賞花去了。

李承訓本是心堅如鐵的人。也許是自己的身子弱了。意誌也有所削弱。或者是想起了七年前。自己九死一生之際。這位老人出手相救。才使得他有昨日之風光無限。今日仍能苟延殘喘。有機會可以替自己的今世父親伸冤鳴白。

他的眼眶紅了。千言萬語填塞於胸。卻無法張之於口。因為他身後有個跟屁蟲。那個德貴的小太監。他想把他趕出去。卻硬生生忍住了。他不想讓魏徵落得個朝廷重臣私會欽犯的罪名。

“孩子。這些日子可苦了你了。現在回來也好。給皇上認個錯。”魏徵伴君多年。自然知道說話的分寸。

李承訓心領神會。自然順杆便爬。“多謝魏大人。久聞大人剛正不阿。敢於向皇帝諫言。還請大人代為言明。此次承訓來京絕無行刺皇帝之意。”

“小兄弟放心。這點皇帝也與老臣說明。因此才赦免了你的死罪。還法外開恩。讓你在此養傷。你一定要知恩圖報。按照陛下的意思去做。”魏徵引著李承訓做到了大廳客位上。

兩人一來二去的說著家常。無非是陛下聖明。草民知罪之類的。但心中那份親近與信任。從相對的眸光中表現得淋漓盡致。

“德貴。”碧桃突然出現在門口。“娘娘讓你去花園一趟。”

“這。”德貴聽到。頗感為難。可又不能拒絕。遲疑了一下。還是顛顛地跟隨著去了。

“一代賢後啊。”魏徵不由得歎道。

李世民心頭也是一熱。的確如此。他在現代讀史的時候。便對這位皇後新生豔羨。她端莊美麗。飽讀詩書。且胸襟廣闊。從不因為皇親而縱容家人。反倒是經常阻止李世民給他的兄長、子侄封官。絕對是男人標準的好媳婦。

沒有了德貴這個眼線。李承訓再也無需掩飾。直接跪倒在地。梆梆磕了三個響頭。

魏徵連忙阻攔。卻是沒來得急。“你這孩子。快快起來。”

“魏大人。承訓得你活命之恩。終身難報。決不能再牽連大人。”李承訓言語激動。

魏徵攜李承訓的臂膀。回到座位上。“承訓。暫且這麽叫你吧。你別激動。慢慢說。皇後既然把德貴叫了出去。便是給咱好好敘談的時間。”

“皇後知道您當年私放我的事情。”李承訓疑惑地道。

魏徵搖了搖頭。“那日放了你之後。沒想到王石賣主求榮。老夫便被皇上抓了。就要問斬。幸虧皇後苦諫。她說是老夫曾為太子肱股之臣。若是見著少主不救。當真便是沒有血性。不忠不義。如今這般。反倒可以放心大膽的啟用老夫。總不能因為一個跑了的犯人。而損失掉帝國的棟梁。”

李承訓聽得暗暗鬆了口氣。“有如此氣魄的皇帝。當真世所罕見。其實。我真不是來行刺的。”

“老夫知道。”魏徵笑道。“聽聞你關於丐幫。暗影門的事情。老夫便猜測你絕對是個聰明的憨厚人。斷不會斬斷大唐盛世。而使民眾處於罹難。其實。你的心意。別人不懂。老夫懂。”

李承訓見他皺著眉頭。一臉的追憶。便沒有打斷他。

“當年。老夫頗被你父重用。還曾諫言早些對當今聖上下手。鏟除掉他。可惜他畢竟心慈手軟。下不得手。”說道這裏。魏徵搖頭苦笑道:“所以說。皇族之間的爭鬥便是這樣。親兄弟也是刀劍下見。假若換做你父親是個有決斷的人。此刻他便是當今天子。所以。你也無需責怪當今聖上殺你父親之事。畢竟。上代的恩怨。他們清楚。就在上代了吧。”

李承訓見他這番話正說到了自己心坎中。頗為動容。“魏大人。您放心。小子懂得社稷為大。君為輕的道理。”

“行。咱不說這了。你今後有何打算。”魏徵似乎終於放下心來。背靠在了椅子上。

“我是建成兒孫。必不得陛下信任。還能怎樣。能做個閑散王爺。幽居京城便好。”李承訓說的頗為寞落。哪個英雄豪傑不想建功立業。

“你的才能不至於廝。大唐不用。太過可惜。”魏徵一臉遺憾。卻又心有不甘。“當今天子也是知人善任。像老夫。王珪都曾侍先太子。而尉遲恭、秦瓊等也是降將。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隻要你忠心。相信陛下定會用你。”

李承訓才不在乎李世民是否啟用他。他寧願浪蕩江湖。自由自在。也受不得這朝堂廟宇的束縛。可如今。他不拿出誠意來。李世民是絕不會對他放鬆警惕。因此也隻得忍辱負重。需以委蛇。

這番心裏話。他可不想現在說給魏徵聽。他不想讓這個老人家失望。含混地道:“總之。我從未想過要取陛下性命。走一步看一步吧。”

魏徵似乎感覺到李承訓對他的話有所懷疑。想了一想。繼續開導道:“今日下了朝。老夫沒有回去。直接去了內廷見陛下。你猜所謂何事。”

看著老人家神神秘秘兮兮的樣子。李承訓笑道:“猜不到。不過應該不是朝堂國事。國家大事。大人當不會與我一屆草民透露。想必是李家家事。”

“嘿。”魏徵一拍巴掌。“你小子真是聰明。老夫沒有看錯。你聽老夫給你講個故事。便能看出當今聖上的胸襟。”

今日早朝後。太宗皇帝單獨留下幾位老臣。商議長樂公主下嫁的問題。當談到陪嫁之時。以房玄齡為首的諸位大臣心知李世民愛女心切。便提出以倍於太宗皇帝之妹永嘉公主的嫁妝置辦。

魏徵當即以“明漢帝封子不過於先帝”的典故。諫言說:“天子姊妹為長公主。天子之女為公主。既加長字。即是禮有尊崇。或可情有淺深。無容禮相逾越。”

太宗深以為然。並大讚魏徵“能以義製主之情。可謂正直社稷之臣矣。”

老魏徵說完。並無得以之色。而是一種士為知己者死的濡濡之情。卻見李承訓神不守色的樣子。輕聲喚道:“承訓。承訓。”

“啊。”李承訓立覺失態。忙道:“是。是。陛下聖明。”

其實他在聽到魏征說到長樂公主“出嫁”二字的時候。便感覺到心中一滯。至於他其後說的什麽。根本就沒有在聽。而是心下一直盤算著。“怎麽這麽快就出嫁了呢。”

他在心中屈指默數。今年是貞觀七年。長樂公主十三歲。史書上載正是這一年她下嫁給長孫衝的。想到此處。不知為何。他心下竟然微微泛起一絲酸意。

他又順著這絲酸意去探究它的出處。想是這兩個月來一直得她照顧。從內心深處。已把她作為這皇宮裏唯一的依靠。而按照古代的禮法。女子出嫁從夫。一切便不自由了。他很有可能連再見到公主的機會都不會有了。怎能讓他不失落傷感。

“噔噔噔”德貴從後門跑了進來。見到二人相談正歡。立刻變為緩步而行。一遍擦掉臉上的汗水。

“你跑什麽。”李承訓正心情低落。見是這個很討厭跟屁蟲。沒好氣地道。

“沒。沒。什麽。怕公主有事吩咐小奴。所以。緊著趕回來。”德貴卑躬著道。

魏徵與李承訓一襲推心置腹的談話。證實了自己的想法。也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可以說心情是非常的好。此刻見德貴回轉。心知是自己離去的時候。便起身道:“承訓。你好好休息。老夫就回了。陛下聖明。不會虧待忠臣良將的。”

“是。承蒙魏大人關照。承訓謹記。”李承訓起身。把魏徵送出殿門。

魏徵出了立政殿。沒有向午門出宮的方向走。而是直奔前朝的太極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