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 比箭
秋天總是比中原來得早,胡楊葉早變成金黃色,沙州金黃燦爛,惟獨都督府裏的一棵胡楊樹葉子依然濃綠,和這肅殺的秋色是這樣不相稱,就仿佛老太婆佩帶玫瑰花一樣。
都督府前車馬喧鬧,幾百名盔明甲亮的大唐士兵們氣勢威嚴地排成數列,準備護送他們的都督遠赴安西,和吐蕃軍一戰後,李清在豆盧軍中的威望已經達到頂點,軍人們對他們的長官並沒有多大的要求,隻要在戰場上能看到他的身影,那他就是合格的主帥。
去安西是李清早就定好的計劃,為了那三千安西軍,確切說,現在隻剩下不到二千人,他一定要將這支軍隊留在沙州,李嗣業、白孝德、段秀實,或許還有別的自己尚不知道的名將,這些都是最寶貴的資源。
在封賞聖旨之前,李隆基便下了密旨給他,同意了他提的幾個要求,第一項便是將所借的安西軍補充進豆盧軍,但他必須去給高仙芝解釋,去賠禮道歉。
離家遠行,須告別妻兒,簾兒挺著大肚細心地叮囑著隨行的李驚雁,男人粗枝大葉。隻有靠女人細心了,熱水、涼飯;厚衣、薄祅;仿佛堂堂的大唐郡主變成隨行的丫鬟,但這是必須的,想進李家的門,首先就要學會照顧男人,不管是她郡主還是丫鬟。
小雨不能隨行,她要留下來照料大姐,此刻,初為人婦的她出人意料地變得文靜而多愁,依在門口,望著馬上氣宇軒昂的丈夫,兩眼通紅地咬著絲帕。
“娘子,這一去最快二十天,最晚一個月,我一定會來。”李清向簾兒,向小雨揮了揮,放開韁繩,馬徐徐而行。
“大家在路上要多保重!”
簾兒微笑著,向丈夫,向所有的將士們揮手道別,可眼裏卻閃著淡淡的淚光。
安西都護府為大唐四大都護府之首,疆域萬裏,自唐初起,大唐便與突厥爭奪西域,唐太宗時,西突厥發生內亂,連年不息,盛唐得到這個最大的便利,消滅了西突厥,逐步控製西域,開元三年,監察禦史張孝嵩率兵萬餘人出龜茲數千裏,大破大食阿弓達兵,使大唐的勢力範圍延伸蔥嶺以西,達到了曆史頂點。
安西都護府以龜茲、於闐、焉耆、疏勒四鎮為中心,天寶四年,安西都護府大都護為夫蒙靈察,但其常在京城養病,安西安西都護府的實際軍權便掌握在副都護、安西四鎮兵馬使高仙芝的手上,李清要去拜訪的,便是這位大唐高麗名將高仙芝。
從沙州出發,出了轄內的陽關便是安西地界,安西地廣人稀,和今天一樣,那裏的人們逐綠洲而居,大唐除了主要設立軍鎮來駐軍控製,除了安西四鎮外,還有播仙鎮、石城鎮等,天寶六年,大唐對吐蕃決定性的戰役便是由哥舒翰的隴右九曲之戰和封常清的播仙鎮之戰組成。
穿過漫漫黃沙,這一天,隊伍來到了蒲昌海(今天羅布泊)邊緣,除了三百護兵外,李清還有幾員新得的大將隨行,武行素就不用說了,這位羽林軍第一弩箭手一直便是李清親兵隊長,另外一位年約三旬,下頜生有三縷黑須,鼻子高挺修長,帶著幾分傲氣的,正是剛從劍南節度使調來的果毅都尉南霽雲,這也是李清向李隆基提的要求,和吐蕃一戰,使他差點戰敗的原因便在於弓弩兵的運用不當,他手下沒有精於弓兵的將領,南霽雲恰恰能補這個缺,李隆基也欣然答應,命兵部將他從劍南調到沙州豆盧軍。
另外兩位是兄弟倆,不用說大家也猜得到,羌人荔非兄弟,曆史上這兩人也是赫赫有名的天寶名將,羊馬城一戰,荔非元禮以勇猛而名揚天下;荔非守瑜孤身一人阻安祿山南下,射殺數百賊軍,逼安祿山繞道而行,最後他不屈投河而死。
李清給李隆基的要求裏也提出了收編馬匪一事,李隆基卻回避了此事,隻是準他組建兩千民團協防沙州,於是,那支馬匪搖身便整編成了民團,至於荔非兄弟,李隆基卻不提赦免他們從匪之罪,無奈,李清隻能私用他們,但這次帶他倆出來,目的卻是要調開他們,趁機將那支馬匪徹底清洗幹淨。
蒲昌海在唐朝時尚未幹涸,有赤河(今塔裏木河)和且末河注入其中,沿湖兩岸牧草豐美,林木蔥鬱,但此時已入秋,樹葉凋零、牧草枯黃,數十隻巨雕盤旋在李清他們的正前方上空,似乎樹林裏有食物,但苦於枝椏密集,巨雕們無隙可入。
“三位神箭手,要不要比試比試?”
李清一指天空那群巨雕,對武行素、南霽雲和荔非守瑜笑道:“射殺那群巨雕,誰殺得多誰就獲勝,如何?”
旅途上枯燥無聊,李清便想出這個辦法來激發大家的熱情,隻可憐那群巨雕也是生態鏈中一環,卻被李清這個枉為後世之人所相中,成了他的活靶。
果然,他這個提議立刻得到所有人讚成,大家精神大振,尤其是三位神箭手,皆傲然挺胸,不語而應,荔非元禮喋喋大笑,衝上來怪叫道:“既然是比試,那必然需要彩頭,我倒有個好的提議。”
見眾人眼睛都望著他,他不禁更加得意,眼睛斜向馬車,手指了指李驚雁笑道:“不如請郡主拿一樣東西出來,作為獲勝者的獎賞,大家看如何?”
荔非元禮雖
清,卻欺他年輕,一直不肯服他,一路上,他早被李美身姿所傾倒,便厚著臉皮對李驚雁大獻殷勤,一直不離她的馬車左右,李清的親兵們幾次想收拾他,卻被李清製止,他見李清不說話,便更加得意忘形,此時,他當眾提出這個建議,隻盼自己兄弟贏了,他也好得到美人之物。
李驚雁正伏在車窗上瞅著自己的李郎出神,讓她隨李清去龜茲,卻是簾兒主動提出,當然是給她一個機會,但更重要的任務是盯住李清,省得他再帶一個什麽高昌公主、龜茲公主回來,自從南詔阿婉之事後,李清的信譽便在簾兒心中破了產,他如此年輕便居高位,自然是仕女、嬌娘們的眼中目標,據說胡女更加熱情奔放,他常在岸邊走,難保不會濕足。
李驚雁忽然見所有人都朝自己看來,不由有些窘迫,急縮回到車內,李清見荔非元禮想要李驚雁拿東西做彩頭,早知他心思,心中冷笑一聲,上前在他頭上敲了一記笑道:“有本事就自己上,卻打兄弟的主意。”
荔非元禮摸了摸後腦勺,嘿嘿笑道:“如果都督願和我比箭,那我奉陪!”
他明知李清武藝不行,卻故意拿此話擠兌他,他的膽大妄言立刻使李清的親兵對他怒目而視,甚至好幾個還挽起了袖子,李驚雁也從車窗裏探出頭來。擔憂地望著李清,不知他該怎麽回答,雖然李清完全可以憑身份不理睬屬下無禮,但李驚雁地心中還是希望自己的愛郎拿出點英雄氣概,戰勝這個相貌凶惡醜陋男子。
這時,旁邊武行素立刻插口向荔非元禮狠道:“我來替都督和你比!”
李清卻抬手止住武行素,淡淡笑道:“和我比可以,但比什麽箭、怎麽比。則由我來定,可好?”
荔非元禮看了看南霽雲手上的弓,又看了看武行素手上的弩,不由傲然一笑道:“好!就依你,但是輸了就輸了,不準你拿都督身份賴我。”
李清搖了搖頭。上前對李驚雁道:“驚雁,你可有什麽東西拿出來當彩頭?”
李驚雁想了想,取出一把黃金短劍,“這是我爹爹臨行前給我的,我身邊男人能用的,就隻有這個了。”
她猶豫了一下,低聲道:“我本來想把它送給你,可如果被他贏了,怎麽辦?”
李清輕輕冷笑道:“你放心,他贏不了!”
李清慢慢來到荔非元禮麵前。將手中金劍晃了一下,笑道:“就這把劍作為彩頭。若你願意,我就出題了。”
荔非元禮盯著那把黃金短劍。眼光熾熱,毫不思索道:“好!你出題便是。”
“且慢!”
旁邊的荔非守瑜縱馬上前,他已經想到了李清所要比之箭,不由歎口氣對大哥道:“我看就不用比了,你必輸無疑。”
“你為何這樣說!”
荔非元禮臉一沉道:“我雖然箭術不如你,但比他還是綽綽有餘的,你莫要管,都督出題便是。”
荔非守瑜見他不聽。苦笑一聲道:“你非要自討沒趣,我也沒辦法了。”
他回頭對李清道:“我家兄長自以為聰明。抓住了都督地弱點,都督不妨出題讓他聽聽吧!”
李清微微一笑,對荔非元禮道:“你聽好了,這次去見高仙芝,我們就比比看,看誰能說服他不但不要我們還兵,而且還要再給我們一千人,這便是我出的題,你敢比嗎?”
“這算什麽?”
荔非元禮怒聲道:“我們講好是要比箭,你這算什麽箭?”
李清笑了一下,道:“我剛問過你了,比什麽箭、怎麽比,則由我來定,你也應允了,是不是?”
“是倒是,可是你.
李清抬手止住了他的話,冷笑道:“我這也是箭的一種,叫‘唇槍舌箭’,難道不是嗎?”
‘唇槍舌箭?’荔非元禮不禁膛目結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一旁荔非守瑜歎道:“大哥,你明白了嗎?你和都督根本就不是一個層次的人,就象你為何不去找小兵比試一樣,都督是主帥,考慮是用兵用將而不是用槍用劍,你明白都督的意思了嗎?你總在都督麵前無禮,都督已經一容再容,你卻不知好歹,若再不知尊卑,再不懂為將之道,恐怕回去後就沒有你容身之地了。”
李清猛地回頭盯住他,眼睛閃過一絲厲芒,荔非守瑜苦笑一聲道:“都督好手腕,我也是剛剛才領悟都督為何要帶我們出來。”
荔非元禮雖然粗魯,但他並不笨,他也明白了李清是在借這件事情敲打自己,他地臉脹得通紅,向李清躬身施禮,肅然道:“以前是屬下失禮了!請都督恕罪。”
李清淡淡一笑,拍了拍他肩膀道:“以後跟著我好好幹,將來總有一天,你也會和你的屬下比箭。”
說罷,他一催戰馬,上前指著天上的群雕緩緩對三人道:“誰射下的雕最多,我就封誰為豆盧軍第一箭,這就是彩頭!”
他回頭看了一眼李驚雁,微微一笑,隨手將黃金短劍收入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