隸王妃的話叫蘇雲大吃一驚,隸王兩年不曾見過王妃了,這簡直是赤裸裸的家庭冷暴力,難怪這位王妃看起來一副愁容,甚至不惜紆尊降貴,請自己做一條與平康坊妓女一樣的裙子與她,隻為能伺機討隸王歡心。又是一個癡心的女子,蘇雲心中暗暗搖頭,很是歎息。

蘇雲低著頭,不敢多看隸王妃悲哀的臉色,低聲道:“王妃放寬心,莫要太過氣惱。”

隸王妃此時輕輕一歎:“我早已不氣不惱了,這麽些時日了,若不是還有正妃這個名分,隻怕早就被趕出王府去了。”她終日在隸王府鬱鬱寡歡,深居淺出,從來沒有人可以傾吐心聲,不知為何會對一個裁衣娘子說了這許多話,大概是因為得知蘇雲也是與夫家和離之後,獨自經營鋪麵謀生,才會惺惺相惜,特別親切些。

蘇雲不敢也不想過多知道這些王府秘聞,她雖然不曾與這些皇親貴族深交,卻也明白知道的越多越是禍事。事到如今,隻得道:“王妃若是想要做衣裙,不必一定做那條荷仙裙,如今已是深秋,荷花早已凋落,並不應景。”

她抬頭看了看內堂扇牅外,隻見後園裏桂枝舒展,滿樹金黃,馥鬱的香味隨著西風飄散而來,沁人心脾,笑著道:“我倒是有一個想法不知成不成……”

待到蘇雲量完衣裙已是過了小半個時辰了,她收拾好皮尺紙張,與隸王妃拜辭:“待過幾日衣裙做好,再送來與王妃,先告退了。”

隸王妃笑著點頭道:“辛苦你走這一遭,待衣裙做好,必然重金相謝。”

還未等蘇雲起身,隻聽內堂外有丫頭道:“賀良媛,請留步,王妃正在見客,你不能進去……”

話音未落,隻見一個姿容明豔動人,華衣高髻簪著明晃晃金鳳釵的女子帶著幾個丫頭大步進來,眼風掃過蘇雲,卻是落在隸王妃身上,似笑非笑地欠了欠身:“王妃,怎麽請了客人到府裏也不使人知會妾一聲,好教下人備下席麵宴客呀。”十分無禮跋扈,絲毫不曾將隸王妃看在眼裏。

隸王妃臉色瞬間蒼白,別開眼去,並不看賀良媛,隻是道:“不過是請裁衣娘子做幾套衣裙罷了,不是什麽客人。”

賀良媛聞言冷冷瞥了幾眼蘇雲:“王妃若真想做新衣裙,也該說與妾知曉,妾自會使人請了宮中尚衣局的娘子來替王妃量衣,怎麽胡亂請了這些個民間婦人進府裏來,且不說自降身份,便是這王府也不該教這些不知來路的賤民隨意出入!”

隸王妃咬著唇,不是不氣惱,隻是她如今實在是無法與賀良媛起衝突,賀氏出身名門,王爺早已將府裏中饋交予她打理,如今這府裏上下都是她的心腹,而自己隻不過有個虛名罷了。

賀良媛見她不敢答言,更是得意,與身後幾個丫頭道:“還不與我把這兩個婦人打將出去,竟然敢私自進了王府來,罪名不小,可要好好教訓教訓!”那幾個丫頭答應著,果真要上前來撕扯蘇雲。

綠柳吃了一嚇,不過是得了隸王妃的吩咐,進王府量衣,想不到竟然會變成這樣,若真是傷了蘇雲和她腹中的孩子可怎麽是好,她顧不得自己,拚命攔在蘇雲跟前護住她。

蘇雲定了定神,卻是高聲道:“不知這位夫人是何人?”

賀良媛身邊站著的大丫頭洋洋得意,高聲道:“也不怕叫你這民婦知道,這是王府的賀良媛!”

蘇雲咦了一聲,一副驚訝地模樣:“原來是王府的良媛,我還以為是宮裏的貴人來了,不然怎麽會敢在王府訓斥王妃,竟然是位良媛。”良媛即為王府的妾,照規矩見了王妃當行叩拜之禮,更是要貼身侍奉在旁,絕不敢有半點違抗的,蘇雲一語點破。

賀良媛麵紅耳赤,卻是悖然大怒,這民婦分明是說她隻是個妾室,有意羞辱她,她狠狠道:“好個刁嘴的賤人,與我脫下去狠狠打,看看是你的命硬還是王府的刑杖硬!”

綠柳唬地魂飛魄散,死死攔在跟前,蘇雲卻是看著一旁的隸王妃,若是她真的有心,想來會把握住這機會,趁機發難,隻有救下蘇雲,才能有人替她做衣裙設法挽回隸王的心。

“慢著!”隸王妃在片刻的沉默後,終於開口了。

賀良媛很是不屑,回過臉來看向她:“王妃還有何話要說?”

隸王妃深吸口氣,開口道:“放開她二人,她們是我請來府裏的裁衣娘子,不是什麽來路不明的賊人,不得無禮。”話音還有些微微顫,卻是一氣說完。

賀良媛不禁冷笑出聲:“王妃此言差矣,如今府裏事務都是我管著,這兩個婦人既然不經我點頭便敢擅自出入內府,便是擅闖王府的賊人,正該打殺了,以儆效尤,王妃還是好生歇著吧,不必多管閑事!”這女人竟然還有這等膽量與自己對抗,看來要讓她嚐嚐羞恥的滋味。

隸王妃將手中杯子一摜到地上,摔得粉碎,口中的話語比杯子破碎聲更是尖銳:“休要欺人太甚,你可別忘了,我才是堂堂隸王妃,是陛下詔諭冊封的隸王府正妃,你不過是妾室,莫要忘了你的本分!”

“你……”賀良媛一時氣結,她萬萬想不到平日懦弱的王妃,今日竟然敢這般膽大,說出這番話來,卻也叫她無法反駁。

隸王妃目光沉沉看著眼前氣盛的賀良媛:“你是想叫王爺背上寵妾滅妻的名聲?那邊不妨試試,若是叫宮中聽到了,漫說是你,就是王爺也要被訓斥,你可擔待的起?”當今聖上對膝下皇子管教甚嚴,決不允許有似高宗、則天皇帝時那般荒淫之事,若是這名頭真的傳到宮中,隻怕第一個要拿她問罪的不是別人,就是隸王!

賀良媛自然也是知曉這個的,她有了一絲怯意,卻不是怕眼前這個無依無靠、毫無勢力的王妃,怕的是隸王若是知道她欺壓王妃之事傳入宮中的消息,會毫不猶豫要了她的命去,她再得寵也隻是個妾室,隻是個女人,這個她卻是清楚明白的。

賀良媛臉色變了變,好一會才咽下這口氣,陰沉著臉看了看上席的隸王妃,和下麵低著頭的蘇雲,微微屈膝難掩恨意地留了一句:“妾告退。”帶著丫頭拂袖而去。

綠柳鬆了口氣,上麵坐著的隸王妃也是輕輕吐出一口氣,隻覺得手心裏已經微微有汗了,方才已經是她勇氣的極限了,隻有蘇雲卻是揉了揉額角,方才有些莽撞了,若是隸王妃最終不肯開口,說不定自己真就被拖下去打死了,看來孕婦脾氣暴躁是真有的。她跟綠柳再不肯多耽誤,匆匆告辭了出了王府去。

在賀良媛與隸王妃劍拔弩張之時,王府另一處院落念晚園裏,一個丫頭正低低聲說道:“方才那賀良媛聽說王妃私下請了裁衣娘子來府裏做衣裙,帶著丫頭就氣勢洶洶去了內堂那邊。”

一位長得嫵媚可人,打扮清雅的女子一邊對著銅鏡描著蛾眉,一邊輕輕笑道:“我早料到賀氏最是跋扈,又沉不住氣,少不得要過去與王妃大鬧一場,隻是這一會怕又是她占了上風。”

丫頭有些不解地道:“良媛既然知道必然是賀良媛占上風,又為何要叫婢子漏了消息與她知曉,豈不是更助長她的氣焰,如今王爺可是把中饋給了賀良媛管著,這府裏上下都唯命是從呢。”

女子不急不慢一點點將蛾眉點好,笑道:“正是要助她氣焰,賀氏自來舊不是聰明人,不過是仗著娘家得勢,卻是不明白什麽叫物極必反!”她放下螺黛,“她越是如此,日後便會越發不知收斂,若真有一日……你說王爺會信不是她做的?”

丫頭恍然大悟,連連點頭:“那時候王爺自然會奏請將良媛你封為王妃,再無阻礙。”她笑嘻嘻的,“說來,如今王爺也是最為疼愛良媛的,怕是很快便能成事了。”

女子用口脂點了唇,抿了抿,緩緩道:“不急,還不到時候呢。”

小丫頭進來拜倒道:“崔良媛,王爺回府了,吩咐要在這邊園子用飯。”銅鏡前的崔良媛笑得嬌媚,答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