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9微服私訪

“胡鬧!”

楊廣看著蘇遊篤定的表情,忍不住怒罵一聲,隨即手掌猛地一下拍到桌案上,身子也怒不可遏地站了起來,“朕對這些官宦子弟夠寬容了吧?分出甲榜乙榜便是給了他們最大的照顧,如今他們還要染指乙榜,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楊廣今天的心情原本是極好的,現在聽了蘇遊幾句話卻被氣得渾身顫抖。~~~~

蘇遊也知自己對楊廣太過殘忍,可是,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

蘇遊既要致君於堯舜,明知忠言逆耳卻也隻能硬著頭皮說出來,“陛下!搶占名額還是小事,關鍵是這些官宦子弟的考試成績與本身成績並不相符,微臣懷疑,有人徇私舞弊!”

“徇私舞弊?你心中是不是已經有了懷疑對象?”楊廣低聲重複了一遍這個令他震驚的消息,又有些不信地盯著蘇遊問道。

在楊廣的印象中,蘇遊算是一個有責任感、有急智、性格沉穩的人,現在他也同樣相信蘇遊今天所言不會太過輕率。

“微臣輾轉得到一點消息,許國公宇文述涉嫌操縱科舉,收受賄賂,如今武舉考試的錄取名額已經達到了明碼標價的地步。”蘇遊點了點頭,認真回答道。

“證據呢?”楊廣聽說蘇遊舉報的是宇文述,終是緩緩坐了下來。

宇文述不但是楊廣的心腹,而且有從龍之功,最近又因為大破吐穀渾而立了首功;因為這不賞之功,楊廣無奈之下,隻好把半年前才犯下通敵之罪的宇文化及官複原職了。

宇文述父子作奸犯科之事,楊廣並非一無所知,他甚至想過把宇文述的兵權收回來,但這麽做的出發點隻是鳥盡弓藏兔死狗烹,而並非懲戒他貪婪的罪過。

隻是,楊廣也知道,現在並非處置宇文述的時候。一來是因為拿下宇文述必會大失人心,更重要的是,宇文述如果落馬的話,他的兵權很可能順勢落入某個關隴貴族的手中。

這樣的話,楊廣所作所為不就是偷雞不成蝕把米嗎?不過,辦不辦宇文述都不是絕對的。

是可忍,孰不可忍?

楊廣希望蘇遊隻是信口雌黃,蘇遊卻有些痛心疾首地說道,“回陛下,微臣對他的確隻是猜測而已,所以此來是向陛下通風報信,而並非彈劾他。但微臣擔心的是,如果照這勢頭發展下去,最後得出錄取的名單,很可能會成為武舉考試的恥辱柱啊。”

蘇遊的話,據句誅心,使得楊廣臉上陰晴不定起來。

蘇遊說完這話,也有些後悔,畢竟是伴君如伴虎,楊廣的胸懷雖然如他的名字一樣,可誰說得好他會不會突然暴走?

楊廣一時失神,怔怔地看著蘇遊道,“橫波,朕很願意相信你,可你想要說服朕,還得拿出證據不是?”

蘇遊早就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此時如同箭在弦上,隻好把從張大成處聽來的話說了出來,“微臣已經查出那些考生行賄的地點了,就在圓壁城東門外的一處古董行中;古董行掌櫃以玉器借指錄取名額,考生竟相出價,幾千上萬貫不等。”

蘇遊說得如此言之灼灼,也是因為昨日來護兒得了張大成的舉報後,便私下派人前去那個古董店調查過了,結果還真與張大成所述沒多大出入;遺憾的是,古董行的掌櫃是做慣了這些買賣的,來護兒的人想要拿到他們行賄受賄的證據,也是不能。

因為官場上講究的是信譽,古董行中賣.官,從來隻有上家抓著下家把柄的理,像張大成這種能夠知道上家是誰,也是多虧了他的恩主李渾知己知彼。

“一塊玉賣到幾千上萬貫?這也難為他們了,可這也還是道聽途說吧?”其實楊廣聽到此,已經相信了七八分,隻是還有兩三僥幸希望不要這麽快迎來他與宇文述的衝突。

蘇遊見楊廣還有些不信,大概也能猜到楊廣心中所想了。

宇文述現在是楊廣的第一寵臣,這是毋庸置疑的,可自己現在也是開工沒有回頭箭了,便隻好硬著頭皮繼續說道,

“證據什麽的,歸根結底,也還是為了說服陛下相信微臣;微臣的本意,是為了亡羊補牢,以免這次武舉功敗垂成。請陛下遣信得過的人隨微臣到那古董行中,微臣現場與那古董行的掌櫃做一出席,以證明剛才所言並非妄語。”

“既然你說得這麽篤定,朕便隨你走一遭?”楊廣想了想,語不驚人死不休地說道。

“這.....時間上來不及吧?”蘇遊聽了楊廣的提議,驚喜之餘,又有些擔心道。

現在又不是拍電視劇,皇帝出宮並非想要出宮,馬上就能出的。

皇帝出宮之前,還得派人查看路況、禁衛軍清道、路人回避、安全防護、製定應急預案等等,單是這些準備工作就至少要花費兩三天的時間,這還不包括因為皇帝出宮而引起的各級官員的反對和規勸.......

真要等到楊廣順利出宮時,別說是抓宇文述的把柄,就算是黃花菜也都涼了啊!

楊廣也意識到自己剛才說得不夠明確,當即對蘇遊擺了擺手,以毋庸置疑的語氣道,“朕說的是微服私訪,半個時辰後便可觸發,這事就這麽定了。”

楊廣登基之前常常深入民間了解黎民疾苦,也因此而獲得了民間的巨大聲望;可最近四五年來,他卻再沒有機會真正地走近百姓。

楊廣是一個詩人,心中有浪漫,也有感性,如今心血**,也算是任性了一次。

上帝的事歸上帝,凱撒的事歸凱撒;皇帝牧百官,百官牧百姓。

封建社會的精髓就在於等級分明,等級差距過大,是不允許有交集的。

比如說,下級跳過上級直接與大領導對話,這是僭越,結果必然引起上級不喜,大領導也會以為這人不守規矩;所以平頭百姓想要告禦狀,必先挨板子。

皇帝越過百官直接找最基層的老百姓對話,那也是不自重,盡管這些老百姓名義上都是皇帝的子民。

楊廣說出微服私訪的意思後,也明知不妥,可覆水難收;就像蘇遊來告密一樣,他這時候要是還退縮的話,怕就要犯欺君之罪了。

確定了微服出宮的事,楊廣當即便對身邊的內侍王義道,“去召宇文成都來見朕......”

王義當即領命,正要退去時,楊廣卻一拍腦袋,“回來,這事不能召宇文成都,你還是去召裴行儼來吧!”

蘇遊點了點頭,從楊廣這兩句話中也能知道宇文成都在楊廣心目中的地位,他下意識地就想起讓宇文成都護駕,然後才想到宇文成都其實是宇文化及的義子.......

王義領命而去,楊廣也要起身去換衣服,臨了卻對蘇遊道,“一會咱們三人從東門走,這事不能再讓別人知道。”

“就咱三?微臣懇請陛下再多派幾人暗中護衛......”蘇遊想不到楊廣這麽任性,當即被嚇得差點跪了下來。

“如今天下承平,你怕什麽?”楊廣甩下這句話,又對蘇遊道,“你也換下朝服吧,咱們在東門集合。”

蘇遊領命,正要趨出時,卻聽身後響起了腳步聲。

原來是王義和裴元慶到了。

裴元慶自從前年秋天從突厥奔赴吐穀渾戰場之後,與蘇遊不相見已近兩年了。

兩年的時間,野外的風吹雨打,戰場上的血腥廝殺,已近把裴元慶磨礪成了一員虎將,他的身量比兩年前高了一些,隱隱有超過蘇遊的趨勢,他的皮膚也比兩年前粗糙了許多,甚至隱隱有古銅之色。

他此時身著戎裝,目不斜視地跟著王義走進殿來。

裴元慶看見蘇遊緩緩後退的背影,卻並未意識到這就是蘇遊。

楊廣見裴元慶到來,則直接了當地說道,“元慶,你跟橫波下去喬裝改扮,一會咱們出去轉轉。”

裴元慶並不太明白楊廣這話是什麽意思,但還是意識到自己身後的人便是蘇遊。

裴元慶當即轉過身來,望向蘇遊。

在皇帝麵前轉身是不禮貌的行為,但裴元慶忽略了這一點,楊廣也並沒在意。

幾步趕到已經退出門口的蘇遊,裴元慶當即與他勾肩搭背起來,“橫波,想不到啊想不到,我原本還以為從吐穀渾回來後,我的官職便會比你高一頭了呢......你倒好,不聲不響就做了三品大員。”

蘇遊看見裴元慶對自己如此親熱,顯然也極為高興,“我這都是閑職,就算是正兒八經的禦史大夫,又有幾個青史留名的?你們開疆拓土的將軍就不一樣了。”

裴元慶聽了蘇遊的恭維,當即緊了緊手臂,笑問道,“多會回的東都?剛才陛下說喬裝改扮什麽意思?”

“前幾天回來的,哪天有空咱們聚聚?”蘇遊點了點頭,隨即小聲道,“一會咱們陪陛下微服私訪,就咱三。”

“微服.......私訪?”裴元慶以為自己聽錯了話,他顯然對這消息也有些震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