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3靜室秘談

蘇遊點了點頭,不由得歎道,“是嗎?這倒像是受任於敗軍之際,奉命於危難之間了。”

姚思也算是熟讀詩書的人,對《出師表》中的摘句哪會不知?事實上他在南下的時候也知這邊出了事,隻是到了揚州,卻彷如身在局中了。

此時聽得蘇遊提點,姚思不由追問道,“不知先生所指何意?”

蘇遊笑而不語,走了幾步後才轉頭問道,“你在東都的書肆怎麽辦了?我年前還打算去你那買幾本書來著,哪想到卻被陛下遣出了東都。”

蘇遊被楊廣派來江南,姚思被楊瑓派來揚州,這麽一說,兩人倒有些同病相憐了。

姚思正想說說有關書肆的種種,卻發現麥鐵杖已經迎了出來,他雖不認識麥鐵杖,也能從麥鐵杖的氣勢中猜出了他的身份,於是自覺地落後蘇遊幾步。

蘇遊與麥鐵杖寒暄了幾句,隨後又拉過姚思說道,“這是東都錢莊剛才來的掌櫃,想不到卻是小弟的熟識,以後在江都這一畝三分地,你可要多多照管他啊。”

好話一句三冬暖,雖知蘇遊隻是隨口說說,姚思還是感激地對他點了點頭,接著也開始向麥鐵杖自我介紹起來。

麥鐵杖等他姚思介紹完自己,也並不把他放在心上,而是對蘇遊道,“他們兩人都來了,咱們這就入席?”

蘇遊點了點頭,而後與麥鐵杖並肩向客廳走去。

廳內的兩人早在座中,此時見蘇遊被麥鐵杖引導進來後,自是趕忙站了起來,一齊向蘇遊施禮道,“拜見經略使.......”

“二位不必多禮,你我今日都是麥使君的客人。”蘇遊點了點頭,當即還了一禮,又笑著說道。

麥鐵杖等三人互相寒暄了幾句,當即便要幫他們引薦,蘇遊卻搖了搖頭,指著二人道,“無需使君引薦了,這是揚州錢莊的苗海潮苗掌櫃,這是齊郡錢莊的白金喜白掌櫃,兩位掌櫃今天都為揚州的難民捐了兩百石糧食,我怎能記不住呢?”

苗海潮身材魁梧,一張國字臉顯得正氣凜然;白金喜則有些細瘦,他的皮膚也算是對得起他的姓氏,白得令女人都要嫉妒。

兩人此刻聽了蘇遊之語,也不知該是高興還是該後悔了,早知還有麥使君請吃飯這一出,他們中午捐糧時怎麽都會大方一些了。。

於是麥鐵杖又向兩人引薦了姚思,而後是三個掌櫃互相點頭致意。

他們原本就是競爭對手,但這個時候同時被請來郡衙,心中多半是警惕的;所以這三人倒是默契地放下了本該有的仇視,理所當然地拿出全部的精力應付蘇遊和麥鐵杖。

五個人分賓主落座以後,酒席便即開始了。

一時之間酒菜傳了上來,三個掌櫃剛才還繃緊的心也慢慢放鬆了下來,畢竟他們麵前的酒菜都是不壞,比起中午時在天涯閣吃的那三五個小菜,有如雲泥之別。

一頓飯在談談講講間吃到賓主盡歡,三大錢莊的掌櫃也算是與蘇遊混了半熟,最後見蘇遊欲言又止時,白金喜便首先表白起來,“剛才聽經略使談起以工代賑,實在是大開了眼界,經略使若是在資金上有難處的話,齊郡商社倒是可以大開方便之門。”

白金喜之所以現在對蘇遊如此大方,自然與他來此之前聽到夏子薇的暗示有關。

苗海潮和姚思聽了白金喜之語,都暗恨自己不夠痛快,而後趕緊亡羊補牢,道,“經略使要是有什麽難處,我等必當義不容辭。”

“我還真有點事想跟你們商量。”蘇遊點了點頭,邊在侍女奉上的銅盆中淨手,便說道。

幾人想不到蘇遊也會玩這打蛇隨棍上的招數,不約而同地心內叫苦,臉上卻都不敢表露出來。

“咱們到書房中一敘?”蘇遊麵向主座的麥鐵杖笑著問道,卻不再征詢他們幾個的意見。

“當然,下官都準備好了。”麥鐵杖點了點頭,當先站了起來,隨即對三個掌櫃說道,“幾位,經略使有些話事關重大,咱們這就移步到書房吧?”

麥鐵杖大字不識一擔,卻也有自己的書房,幾個掌櫃既然到了這,也吃了飯,自然是早就豁出去了,所以此刻就算蘇遊和麥鐵杖兩人讓他們上刀山下火海,他們也隻能硬著頭皮聽從吩咐了。

麥鐵杖的書房與其說是書房,不如說是淨室,因為裏麵壓根就沒有書,也並沒有桌案。

倒是屋子正中放著幾個蒲團,而進門後看見的那麵牆壁上掛著一張白紙。

進入靜室之後,麥鐵杖先是讓三個掌櫃在蒲團上就坐了,當即也找了個蒲團坐了下來,並對蘇遊點了點頭。

蘇遊走到他們麵前,隨即笑著說道,“接到了使君的請柬後,想必你們也猜到他為什麽會請你們來府衙了吧?”

苗海潮白明達都點了點頭,姚思也小心地問道,“莫非是因為杭州城近段時間物價反常的事?”

蘇遊點了點頭,語重心長地說道,“沒錯,在這裏我們也沒必要藏著掖著,簡單點說就是,揚州城最近糧鹽之類的生活物資連續瘋漲,已經是半個月前的五六倍了,這個勢頭如果再不遏製住的話,揚州就完了,而你們也落不著什麽好的。”

苗海潮心中大不以為然,嘴上也說道,“經略使這話是否有些危言聳聽了?”

蘇遊對他的話不知可否,而是侃侃談到,“通常說來,物價的提高往往是因為供求關係發生了變化。我經過調查,也發現因為天氣的原因好人為的原因使得江都郡的去年收獲的糧食不如往年,但糧食的價格在半個月之內就翻了好幾番,這是否太誇張了點?之中的秘密或許你們都知道吧?”

苗海潮等人麵麵相覷,卻沒有一人去接蘇遊的話,因為他們都是既得利益者,如果把秘密暴露出來顯然得不償失。

“票券,對不對?”蘇遊掃了一眼坐在蒲團上的三個掌櫃,而後一陣見血地質問道。

麥鐵杖心下有些震動,其實中午離開天涯閣的時候他就想過這票券的問題,卻一直想不明白;其餘三人明明知道,卻依然默不作聲。

場麵也隨之冷了下來,頓時陷入了死一般的安靜之中。

蘇遊轉身用炭筆在身後牆壁的白紙上寫下了一個大大的“劵”字,而後又轉身對蒲團上的四人說道,“今天咱們就說說這‘劵’字。”

姚事首先正危襟坐了起來,他一下子又回到了當年聽蘇遊講課的狀態,其中的原因,多半還是因為他來到揚州後便得知錢莊把絕大部分的銀根都換成了各種票券,而他此前對票券的理解隻是聽與他交接的掌櫃所言的。

苗海潮笑而不語,雖然他的錢莊中也有大量的票券,但他也不相信蘇遊能說出什麽來,畢竟蘇遊來揚州最多也就一個月,而票券是揚州的特產,別處是萬不可能有的。

白金喜則是一副看好戲的樣子,齊郡錢莊進駐揚州的時間畢竟比其餘兩家錢莊晚些,相應地,如果說那兩家錢莊在票券的交易中吃肉的話,齊郡錢莊最多隻能算是喝了口湯。

“雖然你們手上都抓住大量的劵,而且經營這東西時間也不短了,但你們真的知道這‘劵’是怎麽回事嗎?”蘇遊掃了他們一眼,淡淡地說道。

苗海潮當即舉了下手,理所當然地回答道,“這個‘券’的意思,就是用錢買下東西的購買權,然後兌不兌現,何時兌現,都是買主說了算;無論將來價格如何變化,商家都必須無條件兌換。”

蘇遊點了點頭,接著問道,“還有呢?”

“因為豐年和荒年價格波動大,一些精明的人便在豐年時買下券,攢在家裏,等荒年漲價時再賣給人家,還有性子急的,等不及這樣守株待兔,他們通過賭來年的收成,專做買空賣空。如果猜來年是豐年,現在券就跌價;倘若來年是荒年,現在的券就漲價,誰預測準了,誰就賺了。”苗海潮見蘇遊點頭,當即侃侃而談起來,說完了這番話後,又補充道,“賺的就是預測相反的一方賠得錢。”

蘇遊聽了苗海潮之語,當時就震驚了,再聯想到今天中午令他震驚了一次的魏永昌,他竟有些分不清這是什麽時代了。

蘇遊原本以為這些古代人對票券的認識,應該是很幼稚的;但事實恰恰相反,這些精明的商人,已經掌握了這個扛杆工具,脫離了現貨交易的範疇,具備了期貨市場的雛形。

在蘇遊的記憶中,世界上第一家銀行是意大利的“巴爾迪銀行”,這家銀行的出現要到十三世紀;而世界上第一家期貨市場則是在英國成立的,時間則是與現在相隔了一千年的十七世紀。

因為蘇遊這支小蝴蝶的到來,與銀行具有同樣功能的錢莊提前誕生了,期貨買賣同樣也提前出現了......

蘇遊震驚之餘,意識到現在可不是細數自己豐功偉績的時候,於是嚴肅地盯著苗海潮說道,“苗掌櫃好見識!但我要說,你看問題還太片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