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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說,高熲被宇文化及誣陷是出自聖意?”李靖旁觀者清,早就看出了此事非比尋常,他此時聽了蘇遊的猜測,也不由得為自己的想法大吃一驚。
“**不離十,這裏的水太深了。”蘇遊點了點頭,他沒有把潛台詞說出來,但再起步後腳步明顯比剛才慢了許多,不過,他們還是很快趕上了蘇威和蕭琮。
“蘇公,國舅!”兩人急行了幾步,便高聲喊了起來。
“你們這是?”蘇威回過頭來,他雖是老眼昏花,但借著十五的月亮,還是認出了兩人。
“陛下臨走時還說了一句話,‘膽敢為其求情者,一律視為同黨。’”蘇遊喘著粗氣,第一時間把最重要的欣喜傳遞給他們。
“什麽?”蘇威有些不可置信地低呼了一聲,他當然不是懷疑蘇遊消息的真假,而是想不到楊廣竟然把高熲的最後一條生路都堵住了,這也足能證明楊廣殺高熲的決心,但這也讓蘇威下了更大的決心為其求情。
李靖點了點頭,證明蘇遊此言不虛;蕭琮則搖了搖頭,現在又何嚐不是他考慮進退之時?
“老夫知道了,多謝提醒。”蘇威一閃而逝的驚詫後,很快恢複了冷靜,隨即又淡淡地向蘇遊和李靖道,“你們還是回去吧。”
“高公被宇文化及誣陷,如果被陛下錯殺的話,豈不令百官寒心?我們雖是人微言輕,也願為營救高公出一份力。”麵對蘇威的好心,蘇遊雖是有心退走,卻還是心口不一地表現出了視死如歸的無畏。
李靖聽著蘇遊虛與委蛇的表白,也不由得點了點頭,心中卻無比鬱悶地想,“這便是官場。”
“見機行事吧,走。”蕭琮不置可否,看了蘇遊李靖一眼後,隨即轉身往楊廣的行宮**城而去。
蘇威立刻明白了蕭琮的意思,如果此時眾人商議好了去見楊廣,難免就此坐實了楊廣對高熲結黨的猜測,但如果他們是不約而同為他奔走的話,隻能說明高熲深得人心;但他們無論是一心一意,還是不約而同都是要注定失望的。
“陛下尚未回來?那他一定是迫不及待了。”蕭琮失望地搖了搖頭,他當然猜到了楊廣現在何處。
蘇威聽說楊廣尚未回**城時,也早就猜到了楊廣一定是召集大理寺的主要官員對高熲進行了突審,那麽現在他們兩人前去求情顯然已經晚了,他們兩人的力量又如何抗衡楊廣和大理寺呢?
“結黨營私,誹謗朝政,也不至於就地正法,明天吧!”蘇威此時終於想起了自己結黨營私的過往,但他雖是自我安慰,卻也了解楊廣與楊堅的不同。
“那明天見吧。”蘇遊也知今夜注定是徒勞無功的,於是點了點頭。
盡管他們都不明言明天將會如何,但他們都知明日將是不同尋常的一天,這也是當皇帝亂命時朝臣們一致的默契。
“高熲可惜了。”待蘇威和蕭琮各自離去,蘇遊不禁歎了口氣;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楊廣欲殺高熲的決心,他們雖然不會放棄努力營救,但結果照樣是徒勞的。
“也許,有一個人還可以救他。”李靖當然明白蘇遊話中的意思,對於高熲的性命他原本並不放在心上,但既然已經開始為高熲奔走,他總是會設想一切可能的。
“你是說殿下?但他為何要救他?”蘇遊當然也知李靖所指的是楊瑓,但蘇遊對楊瑓多少還是有些了解的,此時此刻,楊瑓為什麽要頂著結黨的罪名去救高熲?即便真的救了高熲,他又能得到什麽?
“就是因為他什麽都得不到,還要因此失去一些東西,他才更有可能去救他。禍兮福所倚,想要一飛衝天,他就得先置之死地。”李靖篤定地說道,他相信蘇遊能夠理解他的意思,但這顯然不是重點。
重點是,齊王是否能夠理解他的想法,齊王是否能夠接受他的意見?
“那以後對付宇文家的重任就要落到你我身上了。”蘇遊從來不是一個好的棋手,但走一不看三步這種基本素質還是早就知道的,如今的布局中橫亙著宇文家這座大山,若是不能把他們搬走,心中總是不舒服的。
“在對付宇文家這個問題上,至少李家會是我們天生的盟友。”李靖搖了搖頭,他所說的李家當然不是自己,而是指李渾家。
“讓齊王陷入如此被動的局麵,多怪我那愚蠢的仁慈,啊,對了,你說宇文化及構陷高熲宇文弼等人,是否原本就是為了對付齊王的?隻是因為你我在場,陰差陽錯地破壞了他的詭計?”蘇遊順著李靖的話,一下又想到了楊瑓吩咐自己去追查宇文化家走私的事。
蘇遊在那件事上雖然殺了四五百假扮馬賊的突厥人,但這於事無補,齊王交給他的任務可謂慘敗,但齊王卻從未因此而責怪自己。
將心比心,他蘇遊難道不應該為楊瑓的信任再做些除了自我批評以外的事嗎?
“可能性很大,有了這猜測,或許殿下會更容易做出自己的決定。”李靖顯然早就有了這想法,所以他對蘇遊的推測也並不感覺奇怪。
“那這事就拜托藥師了。”蘇遊停下腳步,轉身對李靖笑道。
“齊王平易近人,卻毫無主見,是個能與之共歡樂卻不可共患難的主,況且他身邊的小人太多了,橫波能果決地離開他,實為大智。”李靖不置可否,卻東拉西扯地談到了齊王的為人。
“藥師也是聰明人。”蘇遊自然聽得懂李靖話中之意,李靖想表達的是,他此刻一心一意幫助齊王,絕不是想因此而上位。
“但願明日是個好天氣。”李靖一拱手,徑直往齊王帳中走去。
“但願吧。”蘇遊點了點頭,用微不可聞的聲音祈禱了一句,隨即默默走向自己的帳篷。
明日很快變成了今日,天氣也盡如李靖和蘇遊所願,可謂碧空萬裏,風和日麗,但**城中端坐於龍案之後的楊廣卻是一臉的陰霾。
“各位愛卿聯袂而來,莫非是為高熲宇文弼等人說情?”楊廣明知故問地哼了一聲,隨即冷眼望向這些一大早就在**城下站了半天的朝廷重臣。
蕭琮和蘇威之後,有與之最近的宇文述,有身患重病的長孫晟,有拄著拐杖的牛弘,還有李渾楊義臣裴蘊楊玄感以及元壽衛文升等人,他們未必都是真心實意地為高熲求情而來,但他們總算來了,一如楊廣早就預料的一樣。
“陛下三思啊,高熲宇文弼等人雖言語犯上,但他們赤城一片,為了陛下的大業焦慮這才口不擇言的,望陛下看在他們昔日的功勞上,饒他們一命。”蘇威當先站了出來,一個時辰前他便已聽說高熲的罪名已經成立了,此時他的心境與昨晚又是不同。
“他們有功之時,難道朝廷沒賞?將功折罪是誰家的道理?他高熲躺在功勞簿上恃寵而驕,難道朕就是好欺負的?”蘇威話音才落,楊廣已經堵了一句回去。
論及才思敏捷,此時**城上又有誰比得上這大隋之主?
“陛下三思啊,高熲他們私議朝政,也是為了向陛下勸諫,陛下若是就此殺了他們,難免被人指責為妄殺諫臣,以後隻怕是……隻怕是……”蕭琮看著蘇威吃癟,理所當然地站了出來,他沒有把話說全,但話中的擔憂之意令在座的人無不感同身受。
“三思!三思!斷章取義的豎儒耳。若昨晚朕便狠心殺了他,哪有這麽多事?”楊廣聽完蕭琮的勸,竟忍不住狂笑了起來,對“三思”兩字,他早就寫過相關的文章撥亂反正了,所以聽到蘇威和蕭琮都用這詞,竟忍不住有些抓狂。
“三思後行”出自《論語》,但原文卻是這樣的:“季文子三思而後行。子聞之,曰,‘再,斯可矣。’”——由此可見,孔子是反對三思的,但尋章摘句的老雕蟲卻往往斷章取義,這又怎麽不令楊廣出語譏諷?
果然還是在專業上打敗敵人來得直接,楊廣引經據典欺負完蘇威和蕭琮後,眾人頓時進退失據,不知如何開口了。
“朕要北巡,要修長城,難道圖的是個人享樂?諸位愛卿啊,寧使朕背殺臣之名,勿讓朕做誤國之事啊。”楊廣見眾人一時失聲,頓時感受到了失去對手的寂寞,他平靜地再次掃視了眼前的重臣,隨即語重心長地表白自己的心思。
如果蘇遊在此,一定以為楊廣是與曹孟德自比了,因為《三國演義》中曹操便惡狠狠地說了一句,“寧教我負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負我。”——但這顯然並非真正的曆史,曆史上曹操說的是“寧我負人毋人負我”,翻譯成現代漢語則是,“難道隻有我對不起別人,就沒有別人對不起我?”
也正因此,楊廣狂語一出,眾臣此時更是不知如何開口才好了。
皇帝一怒,伏屍百萬啊,眾人中除了蘇威等少數幾個誠心要救高熲之外,其他都是來打醬油的,此時他們看見楊廣怒意高漲,誰還敢出言觸這個黴頭?
“高熲有你們這些為他們奔走相告的同僚,死亦該瞑目了,朕自也看在眼裏;但朕意已決,都退下去吧,為此丟了官職性命,不值當的。”
楊廣用強硬的姿態震懾住他們,自然還要給他們台階讓他們退散,因為這榆林郡中還有數以百計的外邦首領和各國使節,所謂家醜不外揚,若是這事鬧出去,自己也沒什麽麵子。
眾人紛紛後退,唯蘇威一人巋然不動,如果沒有楊廣最後的台階或許他會知難而退了,但楊廣最後那句話何其誅心?——難道他們為高熲奔走隻是為了盡同僚之情?難道他們為高熲求情隻是為了做做樣子?
不!不能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