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楊昭炒飯

天災之後,便是人禍。

暴雨才剛停歇,皇帝楊廣登基不過半月,漢王楊諒竟然起兵造反了。

楊諒的先頭部隊號稱是楊諒的家眷,男扮女裝賺入了蒲津關;蒲津關鎮守丘和同誌單槍匹馬回到京城報信,急急如喪家之犬,然而這也並不是他的錯,那時候貴族婦女出行都是麵罩紗冪的,何況王侯家人?

京城危急啊,朝堂之上連續吵鬧了半天也沒拿出個禦敵的章程。更讓胖子感到不解的則是,楊素呢?楊素呢?——造反顯然也是官方的說法,而楊諒是打著“鎮壓楊素造反”的旗號起兵的。一開始胖子還覺得這是典型的“名不正”,看來楊諒的腦子被驢踢。但聽說楊素因此而上本辭職的時候,又不免自責,“看來還是自己想得太簡單了,楊諒也並不是沒腦子啊”。

令人大跌眼鏡的是,楊諒的先鋒部隊在奪取蒲津關以後實行了守勢,不思進取地拆毀了黃河大橋。他的大軍分為兩路,一路在黃河北岸的斷橋邊與潼關隔河相望,一路則準備經太行山去占領山東地區。楊素為了避嫌自然是要請辭的,楊廣的兩個兒子楊昭和楊暕聽說叔父楊諒造反後則像是打了雞血一樣紛紛請戰。這樣的結果,也讓楊廣大跌眼鏡,如果他有眼鏡的話。

楊昭身為晉王,入京時隻帶了妻子,其餘兩個不到一歲的兒子和其他家眷則必然成為了楊諒的人質,雖然名義上作為一家人不會為難婦女兒童,可是如果楊昭與楊諒發生正麵衝突,後者難免沒有魚死網破之舉。所以正常思維下,楊昭的請戰意圖讓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如果非要鑽牛角尖找一理由的話,或許是作為次子上位的父親刺激了他,雖然自己身為長子,可是太子之位尚未提上日程,自己是否有幸得到這個位置尚是個未知數。那麽顯然,如今的請戰不失為一種棄車保帥之舉。

可是楊暕呢?他可從來都不是一個願意冒險的人啊,先不說太子之位需要“長幼有序”的排資論輩,就算說到才情,說到武功,他也得避避兄長的鋒芒。如果非要找點優勢,也就剩下父母chong愛這一條了,可是,有什麽理由讓一個紈絝子弟如此執著於請戰呢?

思前想後,楊廣還是兼容並包地采納了兩個兒子的意見。以楊昭為並州道行軍總管帥楊素及來護兒並十萬大軍,出潼關飲馬於黃河西岸。又用楊暕之計,使江州刺史李子雄將幽州兵,從井陘向西進攻亂軍。

結果也正如曆史,楊昭帥來護兒正麵與楊諒大軍對陣於汾水東麵的蒿澤邊,楊素則以蛙跳戰術進行偷襲,最後以合圍之勢大敗楊諒軍。意外的則是,主帥楊昭在勝利來臨前,夜間起來親自給受傷的士兵做蛋炒飯時遭遇敵襲,忙亂中不著盔甲而被流矢所傷,因流血過多出現休克現象,時而昏迷不醒。

時過一月,他的人格則在這昏昏沉沉的半夢半醒中,隨著冒槍林箭雨為受傷士兵做蛋炒飯的勇敢與愛兵精神以及人們的口口相傳中無限偉岸。不過這一次,京城人民或許是被七月的大雨衝昏了頭腦,他們的政治敏感性毫無例外地出現了偏差,他們的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呼聲以及許多自以為得計的朝臣們的慷慨激昂的奏本全部引來了楊廣的無聲冷笑。

自此,楊昭同誌在父親心目中的風評隨著那一碗蛋炒飯蕩然無存,但民意不可違,立楊昭為皇太子還是在楊廣的虛與委蛇中被提上了議程。但畢竟,這事急不來,楊廣還年輕,現在可以不需要太子,更不用定什麽儲君,顯然有些事更讓人著急,比如,鎮壓亂軍的賞罰問題,比如新皇陛下的陵寢問題,等等等等。

對於亂軍,楊廣可謂雷厲風行,因這事受牽連的楊諒官吏和臣民竟達二十萬家,將近一百萬人或打或殺或流放,一時天地為之色變,悲泣之聲經月不息;大臣中左領軍將軍相州州長長孫晟流淚不止,因為他的兒子長孫行布正是楊諒部屬,而他,沒有像列國時的衛國石大夫誅兒子石厚一樣的大義滅親。

出人意料的是,楊廣並沒有殺弟弟楊諒,盡管,幾乎所有人都奏議楊諒必須死。

封賞方麵,顯然最大的受益者非楊素家莫屬,這一戰以後,楊素的子侄楊萬石楊仁行及楊雲挺升了官晉了爵且受賞綺羅無數還有楊諒的許多姬妾。——戰爭的實質或許就是一場搶劫,不管名義是正義或是非正義的,因為到了最後,失敗者的財物都被戰勝者繳獲了,曆史上有桓宣武滅蜀獲得了公主做妾,也有楊素的“破鏡重圓”之說,更有奇葩者則在後世,二戰之後看著滿目蒼夷的人民卻不要哪怕一美元戰爭賠款的,這是怎樣的一種國際主義情懷啊?不過,曆史不止一次地表明了,八麵玲瓏處處討人好的鄉願,在落難之時也難免處處討人嫌,最終不免獲得落井下石的回報,這大概也是在後麵的人民內部戰爭中敗給了解放軍的根本原因吧?

楊素的本身,卻無所得,因為收尾工作不是一時半刻就能做完的,他之所以沒有盡快回朝,也是因為知道自己一不小心又立下一不賞之功;更重要的是因為主帥楊昭的問題讓皇帝難堪了,這並非楊廣本意,他本來隻是想讓兒子去鍍鍍金的,想不到卻弄出這麽一個不尷不尬的局麵。如果有所選擇,或許楊廣更願意兒子的音容笑貌長留人間而他的品質則可作為榜樣激勵臣民吧?

楊素呢,所作所為似乎偏離了領袖的意願啊。

至於陵寢問題,倒是讓胖子百思不得其解了,朝臣們每次上朝,都要山呼萬歲的,而百姓們激動的時候也常以萬歲稱呼天子,可是,皇帝們偏偏有死的覺悟,幾乎無一例外,所有的皇帝都在登基之後著手大修陵寢。自然,更多的皇帝則是陵未成而身先死,有人做過統計,皇帝死於非命的幾率超過40%,而平均年齡更是連40都不到,可是什麽時候都有無數人為了這個“皇帝”的身份而想破腦袋,更有甚者為此被誅九族,許許多多的所謂英雄,戰鬥的目的並不是出於為了人民過上好日子的大義,而僅僅是因為皇帝“彼可取而代之”。

楊廣顯然是個特立獨行的皇帝,或許是因為這打了勝仗以後的一次巡遊洛陽,或者說他的骨子裏有一顆躁動的心,因為他每年都有一半的時間行走在旅途中。

旅行很容易可以改變一個人的世界觀,比如有兩百萬擺在你的麵前,如果這錢隻有旅行和買房兩種選擇的話。選擇後者的人,毫無疑問會像平常人那樣安穩地過一輩子,而選擇前者,則在很大程度上在錢還沒花完時,世界觀已經悄然改變,會生出一種奇怪的錯覺,以為這輩子買房也並不是必須的。

楊廣從洛陽回來後,就在陵寢與建東都裏選擇了後者,當然,這或許有碎嘴子術士章仇翼和安伽陀的大半功勞,但不管怎麽說,楊廣決定要改建東都了,接下來的事,當然很可能要遷都。可是曆史上的東遷和南遷,幾乎無一例外的屬於曇花一現,然後就盛極而衰了。最著名的當然應算周平王東遷,衛武公預言王室自此衰弱。果然。

“洛邑為天下之中,四方入邑,道裏適均,所以周成王命周公相室,召公興築,號曰東都,宮室製度,與鎬京同,每朝會之念,天子行幸東都,接見諸侯,此便民之政也。然洛邑雖天下之中,其勢平衍,四麵受敵之地也。”朝會上,高熲侃侃而談,朝堂上一時失聲。

“所謂讖語,純屬荒謬之語,妖言惑眾,陛下可查找其來源,斬之以儆天下。”高熲之後,禮部尚書宇文弼也出列。

“陛下,臣也以為遷都不妥,應從長計議……”一時朝堂中反對的聲音此起彼伏。

高熲想來是老成持重的形象,從十六歲開始在北周任職,不屬於楊堅的嫡係,但他卻靠才能從小官一直升遷為尚書左仆射,他在這個位置做出的貢獻得到了後來的唐太宗李世民高度讚揚:“朕比見隋代遺老,鹹稱高熲善為相者,遂觀其本傳,可謂公平正直,尤識治體。”

經曆了兩朝三帝,曆史已經證明了高熲是一位有才能的戰略家,一位講求實效和效率的行政官員,一位在製訂隋的政策中起著重要作用和全麵負責執行這些政策的明智的襄讚大臣。先帝病危時,高熲遭受漢王汙蔑,他卻不上書自辯,反倒掛冠自免,退居渤海;及楊廣繼位後,親自寫昭召他入朝,改納言為太常卿。可是,自己作為新皇第一次提出的重要思想就遇到了這麽一幺蛾子。

先是薛道衡,再而是高熲,我們一次又一次地看到了文帝的昏庸而楊廣心胸寬廣,結果卻偏偏讓人無奈,這又不得不讓楊廣重讀《詩經》裏的“木瓜”,然後無奈地暗歎:“我本將心向明月,無奈明月照溝渠啊。”

好在納言蘇威旗幟鮮明地站在了楊廣一方,出言便是:“太常卿老矣……”隨後一番論證,提出了建造大城的理念以及洛邑周圍掘塹的初步構想。蘇威的話其實不無道理,比如在北京建城,如果城過小的話,置於平原間的確不好防守,置於兩山間又沒有水源;可是城足夠大的話,北京這個大海灣的西麵太行和北麵軍都山則成了天然屏障,隻要在太行南口這個交匯點設點布防,則北京也就要山有山要水有水了。

更重要的是,納言蘇威與楊素宇文愷等人一樣,都是高熲舉薦的人才,而納言這個職務的前任,正是高熲。

蘇威話剛說完,左翊衛大將軍宇文述、黃門侍郎裴矩、內史侍郎虞世基等紛紛建言,甚至連想來溫和的裴蘊都開始委婉地批評起了高熲的目光短淺了。於是,重建東都的議題直接進展到了挖護城河的討論上來,最後議論的結果在楊廣虎軀一震中落到了聖旨上:“發丁十萬掘塹,自龍門東接長平汲郡,抵臨清關,渡河至浚儀襄城,達於上洛,以置關防”。